還未開口,就見小閣老吳琦氣勢洶洶的闖進來,指著鄭遷大罵一通,指責他落井下石、忘恩負義、會咬人的狗不叫云云。
幾位閣老圍到值房相勸,個個都被他冷嘲熱諷的罵進去了,結果是越勸鬧得越來勁。,
就在眾人被搶白的無言以對時。鄭遷忽然捂住胸口,兩眼一翻,暈了過去。沈聿搶先一步上前扶住恩師,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免連人帶椅翻倒在地。
四下亂作一團,有喊“請太醫”的,有喊拆了門板送到太醫院的,最終還是使了一個書吏去太醫院。
“哎?不是……”吳琦愣了:“你別碰瓷啊……我我我怕你不成?”
“小閣老,你鬧夠了沒有!”沈聿橫眉怒目,對著吳琦怒道:“都說吳閣老年事已高,你可有想過,鄭閣老也年過六旬了!吳閣老接連告假,鄭閣老不辭勞苦、任勞任怨,內閣諸事從未出過紕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況且你離開內閣,那是陛下的旨意,與閣老有什麼關系?”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群小人,在背后謀劃已久了。”吳琦道。
沈聿冷笑,反唇相譏:“小閣老的意思,是陛下不識小人,聽信讒言戕害于你?”
吳琦一臉怒容,咬牙切齒的說:“沈聿,如果你成心要跟我作對,記得備好棺材!”
沈聿抬眸與他對視,忽然眉頭一揚,高聲道:“勞煩諸位閣老替下官做個見證,下官近日若有什麼不測,小閣老的嫌疑最大!”
“你……”
眾人唏噓一聲,紛紛勸解:“同朝一場,小閣老還是不要說這樣的話為好。”
吳琦攥緊拳頭,每一根骨節都發出咔咔的聲音。
“哦,對了,不能再叫小閣老了,應該叫——吳部堂。”沈聿又補了一刀。
吳琦臉上由紅轉青再轉白,接連數變,也只是冷哼一聲:“我們走著瞧!”
言罷,拂袖離開了內閣值房。橫沖直撞的,險些撞翻了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太醫。
一時間,舉朝都知道吳琦闖進內閣,把鄭閣老氣暈了。
鄭遷這場病來的很急,當日就告假被抬回了家。皇帝又命太醫去鄭府問診,只道他胸悶、心悸,臉色蒼白,但脈象平常,似乎不是病了,而是嚇掉了魂兒。
皇帝一聽,涉及到自己的專業領域了,當即派慶陽真人周息塵去府上做法,幫鄭閣老驅邪避兇。
沈聿去鄭府探望,馬車在胡同口堵著進不去。沈聿掀開車簾,只見一輛寬闊氣派的馬車,十來個道人前呼后擁伴在兩側。車簾掀起,從中走出一個年輕道長,春風拂過,衣袂翩飄,端的是出塵絕世,仙風道骨。
沈聿對車夫道:“我們等一等吧。”
鄭府下人在門口迎候,周息塵目不斜視,一甩拂塵,徑直走進鄭府大門。
在府婢的引導下,周息塵來到內宅,鄭遷正坐在堂屋里等他,除了面色蒼白一些,還算精神矍鑠,一點也看不出是個丟了魂魄的人。
待他屏退下人,周息塵躬身行禮:“閣老。”
“息塵來了。”鄭閣老道。
慶陽真人如今是圣駕面前的紅人,即便是吳閣老見了,也要敬稱一聲“真人”,再不濟也要稱呼他為“慶陽子”,鄭遷卻能直呼其名。
因為周息塵身上有一個秘密,一個只有他和鄭遷兩人知道的秘密。
周息塵原本不姓周,而姓王,是鄭遷的恩師、當年的首輔王治的小孫子。
自小體弱多病被送進云青觀,師從玄清真人,習武修道,強身健體。
王息塵十歲上,祖父王治被吳浚陷害,家眷妻子,或殺死流放,或罰入教坊,或充入內廷,家破人亡,慘不忍睹。玄清真人顧念老友情誼,費盡心思保住了王家最后一點血脈。王息塵逃過一劫,自此改頭換面,化名周息塵。
他眼看著仇人加官進爵,權勢滔天,想要復仇幾乎是癡人說夢,直到他被溫陽公主推薦給了鄭閣老,鄭閣老又將他推薦到皇帝身邊,他才看到了一絲搬倒吳浚的希望。
“閣老臉色不好。”周息塵問。
鄭遷摸了摸臉上白膩膩的脂粉,對他說:“無妨,是拙荊特意幫老夫化成這樣的。”
周息塵了然點頭,來的路上他已經猜到鄭閣老在裝病,必定是有什麼要緊事相商。
“閣老有吩咐,但請直言。”他直截了當的說。
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那就是搬倒吳浚,至于如何拔除黨羽,如何平穩過渡,那是鄭遷該思考的問題。
鄭遷抬眸看著周息塵。或許是久居方外,此人身上總有一股純然的天真,按理說不該讓恩師唯一的后人卷進這詭譎的朝局之中,可他目前沒有第二個選擇。
鄭遷帶著對恩師的慚愧,喟嘆一聲,道:“你靠近一些,我與你細說……”
兩人敲定細節,堂屋門敞開,院子里已然設好供桌,擺滿琳瑯滿目的供品,周息塵點燃一炷香,在青煙裊裊中開始做法。
一番做作,當然是做給外人看的,待這場戲落幕。沈聿的馬車才駛進胡同,與恩師商議計劃的另一部分。
……
一大清早,懷安帶著表哥畫好的圖紙來到書坊,趴在耳背的郝大爺耳邊,將自己的訴求一樣樣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