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懷安下巴險些脫臼:爹啊,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麼大的膽子呢?
果然,老太太陰下臉來,對著兒子罵道:“當你素日是個頭腦清醒的,你兒是個什麼德行,自己心里沒點數嗎?出趟差使回來怨這個怨那個,當了官,厲害的媳婦老子娘都不認了!”
懷安:???
什麼情況?為什麼連他一起罵?
沈聿垂眸不語。
老太太宣泄了胸中怒火——當然,這火氣也不是完全沖著兒子,多少夾著點跟兒子他爹的個人恩怨——命人裝上兩籃柿子,并一包親手曬制的柿餅,讓他們爺倆帶著趕緊滾。
“哎?”懷安一臉懵。
“哎什麼哎,”老太太將孫子往兒子懷里一推,“爺倆都不是什麼好的,快走快走,別在我跟前礙眼。”
“祖母,我還沒說話呢。”懷安掙扎著:“祖母……祖母……”
拖著長腔被老爹拎出了院子。
他咽了咽口水:“爹,您真是有勇有謀,縱橫捭闔,陰險狡詐,信口開河……”
“你再說一遍?”
“口若懸河!”懷安改口道,又忍不住挑剔:“不過,兵法講究不戰而屈人之兵,您這回多少有點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了。”
沈聿冷眼看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值得。”
被拎回書房的懷安在老爹的權勢威逼之下,抓耳撓腮的寫檢討。
眼睜睜看著爹娘在窗邊落座,慢條斯理的煮水泡茶,嘮家常,品嘗祖母親手做柿餅。
“禮部尚書鄒家的小孫女,再就是袁閣老的長孫女,還有吏部孟部堂的次女,陸學士的長女,程主事的幼妹……這些都是跟我提過的,我都親眼見了,都是好相貌的姑娘,落落大方,知書達禮。”
中秋前后各府走禮交際,都知道沈家這位長子才學過人,品性端方,今年鄉試幾乎是板上釘釘的。
“都是良配。”沈聿啜一口茶道:“秋闈之后問問銘兒的意思吧,這孩子話少主意大。”
“也好。”許聽瀾捻起一個軟軟糯糯掛著白霜的柿餅,道:“母親的手藝越來越好了,這柿餅比聚順坊賣得還要好吃。”
沈聿咬了一口柿餅,細膩香甜有嚼勁:“還真不錯。”
懷安紅著眼眶怨憤的看著爹娘:
柿餅是給我的!
你倆不是吵架了嗎?
吵啊,來啊!誰不吵我跟誰姓!
欺負小孩兒算啥本事……
沈聿突然側目,父子倆眼對眼的看著對方。
“有事?”沈聿問。
“沒事。”懷安慫噠噠的低下頭。
“眼怎麼紅了呢?”沈聿又問。
懷安咬牙道:“進沙子了!”
第 105 章
“哦。”沈聿敷衍了一句, 便指著柿餅對許聽瀾道:“我聽說坊間有些無良商販,會將面粉或滑石粉灑在柿餅上,充作糖霜。”
“真的?”許聽瀾瞠目結舌。
“是啊, 所以還是自家曬制的吃著放心。”沈聿道:“你看,今年的柿子個頭大,香味濃,出霜也好……”
懷安氣鼓鼓的坐在書桌前, 捂住耳朵又沒手寫字,用手寫字又會聽見爹娘談論他最愛的柿餅。
要是耳朵能像眼睛一樣閉起來就好了!
便聽沈聿“咦”了一聲,問許聽瀾道:“你兒這臉怎麼腫了?”
許聽瀾側頭一看, 便笑道:“胖的。”
懷安差點炸了, 什麼叫胖的?他是氣的, 是氣的!
他攥著毛筆對爹娘怒目而視。
沈聿佯做剛剛發現:“怎麼?寫完了?”
那炸起的腮幫子一下子癟了。
沈聿對妻子道:“看, 真不是胖的。”
……
八月金秋,秋闈放榜前后。
街頭巷尾,茶樓酒肆, 隨處可見身穿直裰的讀書人, 議論的話題也繞不開鄉試名次,解元某人,經魁某人云云。
鹿鳴宴之后, 沈家上下都在等待安江老家的消息。
九月初十, 老家來人進京報喜,李環接到喜訊, 速將消息傳入內宅:“中了中了!”
老太太問:“誰中了?”
“都中了!”李環媳婦道:“大爺鄉試中了解元, 遠哥兒院試點了廩生!”
整個內宅喧騰起來。
老太太激動得紅了眼眶:“好啊好啊!兩個孩子爭氣!”
十年寒窗, 終于到了收獲的時節。
沈家并未大擺宴席,畢竟也不是第一次出解元了, 因此只是放了幾掛鞭炮,在上房擺了一桌席面,自家人聚在一起慶賀。席上酒至正酣,許聽瀾宣布當月發雙俸,丫鬟們更是歡喜,圍著太太、老太太說了好些吉祥話。
懷安問老爹:“大哥和二哥為什麼還不回來?”
“是你大哥脫不開身。”沈聿傳授經驗:“省里要設鹿鳴宴,本家族親要擺流水席,縣里要立‘解元’牌坊,大大小小的文會要請他登臺講學……”
“這麼麻煩呀。”懷安唏噓道。可轉念一想,后世出一個省狀元,都要大肆報道,擺流水席,何況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科舉。
一生押在舉業上的讀書人,一旦通過鄉試,就完成了由平民到士大夫階級的跨越,不用再承擔朝廷的攤派、賦稅、徭役,可以見官不跪,有了選官的資格,甚至可以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
沈聿面上不顯,心中怎能不暢快,借著酒勁,清雋疏朗的面龐便多了幾分放蕩不羈,一邊打著拍子,一邊低聲吟誦:“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許聽瀾一臉擔憂的看著丈夫,只見他苦苦笑著,眼角有淚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