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段時日陛下的氣消了, 自然會給皇孫賜名的。”
雍王摔了一只汝窯的高足碗,嚇哭了襁褓中的嬰兒, 哭得他心煩意亂, 便罵了一句:“無知婦人, 還輪不到你來教訓孤,還不快下去!”
便不再理睬她, 命左右喚其他王府官員前來議事。
……
雍王府長史秦鈺被解送回京,直入都察院,在司獄司待了半日,便有書吏送來酒菜。
都察院獄看押的都是待勘的官身,相對刑部、大理寺的監獄,條件還算不錯,硬化的地面,一張小床,甚至還有一副桌椅。
書吏打發獄卒離開,對秦鈺道:“閣老命托我來看看秦長史,您受委屈了。”
秦鈺反問:“這是怎麼回事?”
“都是鄭閣老的安排。”書吏道:“您安心在此處避一避風頭,過幾日會有一次提審,只是走個過場,您只要一口咬定對此事一無所知即可。”
秦鈺點頭,放下心來。
吳琦是他的房師,這是命運的捉弄,也是難以改變的現實,但他從懂事起便鄙夷吳氏父子的為人,早早向鄭閣老表態,只要能推翻吳黨,愿憑驅使。鄭遷當時正在蟄伏期,每日對吳氏父子曲意逢迎,表面上勸誡后生晚輩要尊重師長,遵守官場規則,實則在心中暗暗記下了這個年輕人。
秦鈺當年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三甲進士,被吳琦塞進雍王府做王府官后,便同時與吳琦和鄭遷保持著緊密聯系。
起先他只想推翻吳氏父子,并不想沾染奪嫡之事,可他在雍王身邊越久,越能感受到雍王的暴虐無道,不似人君,如果讓這樣的人得到皇位,對社稷黎民的危害遠比吳浚父子更大。
于是他耐下心來,蟄伏在雍王身邊等待時機,這一等便是三年。
終于等到皇孫出世,小閣老命他虛構“祥瑞”,這對于雍王來說,本該是一個絕好的機會,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里,結果就完全不一樣了。
起初他還擔心,雍王會否定他的提議,甚至懷疑他的成分,誰料雍王志大才疏,竟真被他糊弄過去。藩王無旨意不得回京,皇帝的態度再明顯不過,雍王今年不能回宮過年,恐怕日后也很難有機會再回來了。
至于他自己,芥子小官,當與不當又能如何?
……
轉眼到了冬至,數九寒冬的開始,需要過九九八十一天,才能熬的過去。
但今年的冬天尤其冷,冬至當日便下了一場大雪,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街道上人煙稀少,順天府每天都會撿到幾個凍死街頭的流浪漢。
最怕越冬的其實不是老人和孩子,而是病人。
吳浚的妻子楚氏,如王太醫所言,到底沒能熬過這個冬季,迎著漫天大雪,撒開了丈夫的手。
老夫老妻一場,到了這時候,大抵不會大悲大慟,吳浚面色平靜,親手為妻子擦拭身體,穿好衣裳鞋襪,梳頭、擦臉、描眉,一如他們年輕時那般。
只是上了年紀,有了地位,便將這些事情撂下了。
“你瞧我,多年不做這些事了,笨手笨腳,慢吞吞的。”他對著妻子的遺容自嘲的笑了幾聲,顫抖著手撫摸妻子的鬢角:“待我安頓好兒子,就去陪你,你到時定要來接我呀。”
“我比你有福,我不是一個人上路,倒是你,腳下無根,容易摔倒,一定要慢慢的走,看好路……”
他一字一句細細交待,像在叮囑一個即將遠行的親人。
吳琦等一眾晚輩換好了麻布孝衣,跪在院子外面,哭得比此生任何時候都要傷心。
確實有痛心喪母的成分在,但更多的是對即將到來的命運的恐懼。
母親離世,身為人子必須守孝,身為朝廷命官,必須立刻卸職,回鄉丁憂。
事到如今,吳琦除了棧戀權勢之外,更憂慮的是自己一旦失去權力地位,勢必會受到多方勢力的報復,想活著離開京城地界都難。
他們父子掌權多年,得罪的人太多,尤其是吳琦,“臟活”幾乎全由他來完成,無數被他殘害的忠良、無辜的平民,他們的家人、朋友,無數仁人志士,都對他恨之入骨,巴不得食肉寢皮。
楚氏的靈柩在京城停了七日,同僚們不管是何居心,紛紛前來祭拜,致上喪儀。
官場就是如此,即便吳氏父子倒臺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他們依然會帶著恰當的表情演完最后一場戲。
吳浚一夜白頭——花白的頭發變得幾乎全白,枯瘦的身體穿著寬大的素服,曾經權勢滔天的內閣首輔,一手遮天的權臣奸相,此時更像一只孤獨的游魂。
料理完楚氏的喪儀,吳浚將快要哭死的吳琦叫到身邊。他為兒子處理了一輩子爛攤子,這是最后一次。
成與不成,全憑造化了。
吳琦只見老爹掏出一封密函:“你帶上它,扶著你母親的靈柩回鄉,我會派死士暗中保護你出城,離開京城,先回老家,那里有人接應你,會帶你出海,去往倭國的一座島嶼。
”
吳琦驚呆了:“通倭?”
“事到如今你還在瞞我,你與海盜暗中往來走私已不是一兩日了,去了倭國,自然有你的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