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陽給了他一張五十兩的銀票,讓他拿去看傷,褚楓千恩萬謝的跪地磕頭,拖著流血的傷腿回到醫館,先給老母買藥。
因為治療不及時,腿骨愈合后依然一瘸一拐,落下了終身殘疾,便被上司安排到詔獄看守人犯。
溫陽公主找到他,算是找對了人。
褚楓將她引入拐角最里邊的很小的一間,相對干燥,強過外面那些陰濕腐臭的牢房多倍。
“您放心,您關照的人,小的必定盡力保全。”褚楓說著,拿鑰匙打開牢門鐵鎖,鐵鏈咣啷啷墜地,便自覺退到遠處。
溫陽提著衣裙走進牢房,只見周息塵正靠著墻壁,坐在一堆柴草上靜靜打坐,像個掉進泥淖里的謫仙,與這個充滿鬼蜮的人間地獄顯得格格不入。
半晌才睜開眼,以為是提審他的人,定睛一看,卻是溫陽站在面前。
“公主殿下?”他有些驚訝。
溫陽見他仍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心中升起莫名的惱意:“你在干什麼?”
“隔壁有人病死了,貧道在為他超度。”周息塵道。
溫陽深呼吸,強壓著火氣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周息塵道:“陛下宣貧道入宮扶乩,貧道說昨夜觀天象,熒惑守心,帝王有大兇之兆,提醒他切勿宣召雍王進宮。陛下勃然大怒,當即將我打入詔獄。”
溫陽眉峰跳了一下:“誰讓你說這些話的,鄭閣老?”
周息塵斷然搖頭:“不是。”
“你為什麼要自作主張?”溫陽急得眼睛紅了一圈:“構陷親王,離間天家骨肉,你知道這是多大的罪嗎?”
周息塵有些無措,期期艾艾半晌,只說了句:“抱歉。
”
“道歉有用嗎?!”溫陽吼了他一聲,偏頭緩了半口氣,才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皇兄,可你也太心急了。”
周息塵一臉無辜:“我不是為了祁王殿下。”
“什……什麼?”溫陽抬頭。
周息塵解釋道:“其實我壓根不會扶乩,那只是為了接近陛下練就的一個小戲法,我真正擅長的是觀天象啊。”
溫陽:“哈?”
周息塵神色更無辜了:“我進宮面圣無數次,只有這次說的是實話,熒惑守心,君王有難。”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看來說實話是要下詔獄的……”
溫陽險些被他氣笑了,恨鐵不成鋼的罵他:“我父皇有難,跟你有什麼關系?滿朝文武都知道龍體不豫,只有你對他說實話,不抓你抓誰?”
周息塵分外認真的說:“他給了我高官厚祿,讓我如愿除掉了吳浚,我還他一個天機,告訴他破解之法,我們就扯平了。至于聽還是不聽,我說了也不算呀。”
溫陽:……
這人是剛從山里出來嗎?為什麼如此天真!好吧,他好像確實剛從山里出來……
問明前因后果,溫陽交代看守務必照應好周息塵,便匆匆離開了詔獄。
憑借一句“熒惑守心”,根本無法阻止雍王進宮,畢竟人家是名正言順回來給生母奔喪的。
溫陽心中一團亂麻,毫無頭緒。
雍王終于趕在端妃的發引日之前回京,文武百官、內外命婦著素服入宮至祭。
雍王扶棺大哭,哭的幾死幾活,令在場之人紛紛垂首,目不忍視,皇帝更是緊閉雙眼,忽然臉色蒼白,朝后一仰,暈了過去。
好在有寶座支著,暈的不太顯眼,左右太監緊急將他扶回乾清宮,喪儀照舊進行。
……
爹娘、大哥大嫂都入宮參加喪儀去了。懷安徹底放羊,帶著月亮撒歡兒往郊外的紅薯地跑。
雀兒山擴大了五片實驗田用來育苗選苗,懷安最近做夢都是漫山遍野的紅薯藤。紅薯進入千家萬戶,再也沒有背井離鄉凍餓而死的流民。
到了雀兒山,懷安一拍大腿,糟了!
爹娘讓他給先生帶的吃食用品,都被他忘在了家里。遂打發何文何武趕緊回去拿,一來一回不過兩個時辰,大不了晚點回家。
看完薯苗,張岱閑下來,丟了一塊飴糖含在嘴里,坐在田壟上休息。
懷安生怕他得高血壓糖尿病,提議道:“先生,咱們爬爬山吧。”
張岱瞄了他一眼,平淡的說:“哦。”
雀兒山是一片連綿的山脈,懷安本想著陪老爺子舒活舒活筋骨,誰料這家伙一口氣不歇,連翻兩個山頭,累的懷安幾乎手腳并用,小狗一樣吐著舌頭喘氣。
“你小子,行不行啊?”張岱臉不紅心不跳,一臉輕松的嘲笑他。
“我爹說,男人不能說不行。”懷安靠在一顆大樹上休息片刻:“再來!”
張岱嘴上調侃,心里不禁對他刮目相看,看上去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體力居然還不錯。
“還是歇歇吧。”張岱道:“我常年在田間行走,能跟上我步伐的人不多,你腿這麼短居然跟得上,已經很厲害了。”
“你才腿短,你全家都腿短!”懷安瞪了他一眼,就地倒在一塊巨石上,貪婪的呼吸山里的空氣。
“先生,你為什麼不肯當官啊?”懷安問。
“上無明主,國無賢臣,我無力改變這世道,與其在烏煙瘴氣的官場中靡費光陰,還不如在田間隴上,為百姓做一點實事。
”四下無人,張岱直言不諱:“士大夫高居神壇,空談’大治’,殊不知百姓心中的大治,只是吃飽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