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也搞不懂他們在笑什麼,但看這些高大威猛渾身肌肉的壯漢,還是挺讓人放心的。便不再耽擱時間,翻身上馬,告辭離開了軍營。
一路上,兩個親兵操著南方口音稱贊:“小公子,你這匹馬是哪里來的?腳力不輸戰馬呀!”
懷安瞇著眼睛策馬疾馳,耳畔全是呼呼的風聲,壓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
鉛云低垂,秋雷悶聲滾過。
恢宏莊嚴的午門城樓前,聚集著文武百官和內外命婦。
起靈的吉時已過去半個時辰,端妃的棺槨仍停在寬闊的午門廣場上。午門廣場的外圍的各個要道,把守著身披甲胄的禁軍力士,將眾人圍的像鐵桶一般。
禁軍叛變了,這是所有人心□□同升起的念頭。
東廠和錦衣衛呢?尚未可知。
所有人都一言不發,渾身緊繃,無聲對峙,義憤填膺的熾火與刀劍甲胄的寒光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雍王早已不見蹤跡,他丟下端妃的靈柩,獨自去了乾清宮。
永歷皇帝緩緩睜開雙眼,一陣天旋地轉之后,模糊的視線才漸漸清晰。殿內空蕩蕩的,值守的宮女太監全都不見了蹤影。
“馮春,馮春……”他忍著強烈的不適,呼喚自己最信任的太監。
“萬歲爺,您忘了,馮公公替周息塵求情,下了東廠大獄。”忽然有一個聲音想起。
“哦,是方泰啊。”皇帝干裂的嘴唇一開一闔,喘息良久,方道:“去,去請太醫。”
方泰站在原地不動。
“真是日頭打西邊出來了,父皇居然會相信太醫。”
皇帝費力的側頭,殿門外刺目的白光之中,漸漸顯露一個黑色的輪廓,是雍王。
“父皇,”他的聲音極其柔和:“太醫已經來過了,父皇只是傷心過度,并無大礙,兒臣憂心不已,特意留下來侍奉父皇。”
皇帝心中升起一陣不詳,可他枯木般的身體難以支撐起來,給這個逆子一記耳光。
他胸脅起伏,重重喘息,喉頭發出又悶又嘶啞的怪異聲響。
“父皇,稍安勿躁。”雍王道:“您有話盡管吩咐臣,臣會為父皇辦妥。”
皇帝死死盯著雍王:“你想……逼宮?”
雍王忽然朗聲笑了:“父皇說笑了,取回原本就屬于我的東西,怎麼能叫逼呢?”
“東廠、禁軍,全都叛變了,對嗎?”皇帝一針見血:“你是沒有這個本事的,是你的母妃和舅舅在京城為你謀劃布署,利用吳浚余黨人人自危的心理,許給他們從龍保駕之功,助你成事!”
“你母親的死也并非意外,她算好了時辰,用自己的性命換你回京發動宮變的機會,是也不是?”
雍王臉色煞白,面對如此精明的父皇,忽然有些膽怯了。
皇帝笑了幾聲:“癡兒啊,既然做了亂臣賊子就不要畏縮,你退縮了,你母親不就白死了。詔書就藏在你的袖子里吧?拿出來,給朕看看。”
雍王心臟狂跳,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時省力,他兩袖相并,果真從袖中掏出一份事先擬好的詔書。
……
午門廣場,這場秋雨終究還是下下來了。
一名風憲官終于爆發,站出來指著為首的禁軍統領問:“你們是要造反嗎?”
禁軍統領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陛下有命,文武百官、內外命婦全部在此候旨,不得喧嘩騷動,違者格殺勿論。”
這一變故打破了原本的寂靜,百官攢動,有破口大罵的,有捶胸頓足的,總之沒人相信他的鬼話。
除了三位上了年紀的閣老依舊八風不動的立在原地,就只有沈聿和幾個王府講官陪在祁王身后,一言不發。
“怎麼辦?”陸顯問沈聿。
“拆靈棚。”沈聿吐出三個字。
“什麼?!”
不待幾人反應,沈聿率先沖上前去,掀翻了靈柩前的供案,貢品香爐滾落一地。
百官和命婦似乎也明白了他的用意,紛紛上前,合力將丈許高的靈棚推倒拆毀,靈幡素縞扯了滿地,雞鴨祭品、紙扎名旌滿天亂飛,砸在禁軍的頭上臉上,男男女女,亂作一團。
禁軍統領直接傻了眼。他跟著雍王逼宮,是想悄無聲息的拿到詔書號令群臣,可不敢真的大動刀兵屠殺百官勛戚,何況禁軍之中許多軍官本就出自勛貴之家,讓他們屠殺自己的父母兄長,不可能有人服從。
可看眼看著這群斯文的讀書人發瘋似的砸毀端妃的靈堂,往他們身上亂扔祭品,又不能坐視不管。
禁軍沖進人群中制止他們的行為,年邁的太常寺卿一頭撞向一名侍衛,結果對方甲胄太硬,老寺卿眼一便暈了過去。
侍衛舉起雙手,表示自己什麼也沒干。可是眾怒已犯,百官哪里肯放過他,合力將他撲倒,一頓亂拳打的他口鼻冒血。
沈聿趁亂撿起那名侍衛的刀,帶著幾名武官,保護祁王,往一條狹窄的巷道跑去。
“雍王殿下到底在磨蹭什麼?!”禁軍統領急的額頭見汗。
“大人,祁王跑了!”一名副將跑來提醒。
統領怒道:“還不快追!”
……
乾清宮,東暖閣。
皇帝在雍王的攙扶下緩緩起身,接過那份傳位詔書,淡淡一笑,當著雍王的面,一寸寸的撕成了碎片,拋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