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的盡頭也有一戶人家,晝夜大門緊閉,主人深居簡出,甚少與鄰里往來。
沈聿靠墻站定,等待隨從上前扣門。
門扇吱呀一聲打開,很快又被闔上,但已經來不及閂住,扈從一擁而上,破門而入。
沈聿走進大門里,只見一間四四方方的一進小院,正房內亮著燈,有一人影若隱若現。
“沈大人……您怎麼擅闖民宅呢?”開門的男子強行壓抑著惶恐。
沈聿正色道:“奉元輔之命捉拿朝廷欽犯。秦主事,你是明白人,讓她出來吧。”
男人正是秦鈺,他小心的看一眼正房里的那道身影,對沈聿道:“沈部堂明鑒,房中只有下官進京投親的表妹,沒有什麼朝廷欽犯。”
沈聿不想跟他多費口舌,徑直向正房走去。
秦鈺挺身上前,攔住了沈聿的去路:“房內女眷多有不便,請部堂自重。”
沈聿停下腳步,看向秦鈺:“若我所記不錯,秦主事早年喪妻,無兒無女,已經鰥居多年了。”
“是。”秦鈺道。
“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似乎更不方便吧?”沈聿問。
秦鈺解釋道:“她住上房,我住廂房,我二人從無逾矩之行。”
“哦。”沈聿道:“既然秦主事如此坦然,不妨請她出來見上一面,本官擔保這些扈從不會驚嚇到令妹,如果是一場誤會,本官自會向她道歉。”
秦鈺額頭見汗。
“秦主事,大好的前途,你要掂量清楚。”沈聿隱晦的說。
“部堂,能否借一步說話?”秦鈺那張周正端方的臉上充滿哀求。
沈聿遂打發扈退去院外等候。
秦鈺望著重新關閉的院門,撩襟給沈聿跪了下來。
沈聿蹙眉:“你先起來。”
秦鈺不肯,只是懇切的哀求道:“沈部堂容稟,雍王世子高燒不退,早在雍王逼宮之前就病逝了,雍王妃難忍喪子之痛,投河自盡,被沿岸的百姓所救,下官找到她時,她幾乎喪失了記憶,郎中說是礁石磕傷后腦所致,村里的光棍漢覬覦她的美貌,下官無奈之下只好將她偷偷帶回京中照顧。
”
沈聿不發一言,其實秦鈺的說辭與鄭閣老調查的結果一致,只是鄭閣老仍不相信是秦鈺窩藏了雍王妃,命他來探探虛實。
秦鈺卻哀求道:“沈部堂,這世上沒有什麼雍王妃了,只有一個記不清前塵往事的民婦,請您轉告元輔,下官會看緊她,不會對朝廷造成威脅的!”
沈聿將他扶起來,嘆道:“你糊涂啊。”
院子里安靜了片刻,靜的只能聽見秦鈺慌亂的呼吸聲。
此時,正房的大門開了,一個衣著樸素的少婦款款走了出來,就著昏暗的天光,沈聿看清了她端麗的容貌。
“表哥,來客人了?”她的聲音溫柔清澈。
“是啊。”秦鈺囫圇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方才轉身,對她說:“外面天寒地凍的,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屋吧。”
說著,便引著她往正房走去,還不忘提醒她:“小心腳下。”
沈聿望著二人的背影,站在院中說:“元輔已然猜到了這個結果,她留在京城遲早會授人以柄。你若堅持留下她,自己辭官吧。”
秦鈺腳步一頓,不帶一絲猶豫的回答:“好!”
第 127 章
次日是鄭閣老的壽辰, 因不是整壽,沒有特意操辦,照常舉辦家宴, 只請了沈聿一家來赴宴。
鄭遷在書房里,叫沈聿過來單獨談話,問起秦鈺的事,沈聿一一作答。
“他真是這麼說的?”
“是。”沈聿道:“學生去吏部問過了, 今日一早便收到了秦鈺的辭呈。”
“啪”一聲響,鄭遷手里盤玩的核桃拍在案頭。
沈聿理解老師的失望。秦鈺挑唆雍王向朝廷報祥瑞,使其失去圣眷, 的確是大功一件, 老師也沒有違背自己的承諾, 將他安排在吏部文選司, 他日升任文選司郎中,前途無量。
說句不好聽的,以他如今的官職, 想要繼娶一個家室相貌都好的女子并非難事, 但人家偏不,偏要辭官帶著雍王妃遠走高飛。
這是拿上司的提攜之意往地上踩啊。
沈聿親手倒一杯熱茶,放在鄭遷手邊:“恩師, 人各有志, 強求不來,隨他去吧。”
鄭遷擺擺手, 顯然不想再談秦鈺的事, 啜一口茶水:“聽說大同守將暴斃了?”
“是。”沈聿道:“學生遣人去收他的兵權, 當晚毒癰崩裂,一命嗚呼了。一應案卷已上交刑部。”
鄭遷點頭:“邊將勾結藩王謀反, 罪當凌遲,便宜他了。”
沈聿還未接話,便聽門外響起嘈雜的人聲,鄭遷有些不快,開門詢問,下人稟報說:“是兩位少爺和沈家的少爺小姐打起來了。”
鄭遷蹙眉,他是主人家,自己的孫子對客人動手,有理無理都先失了禮數,好在沈聿是他最親近的門生,否則傳出去還不貽笑大方。
回頭看沈聿,后者神情淡然,仿佛吃飯喝水一樣大不了的事——他已經習慣了。
“去看看吧。”
鄭遷說著,二人沿抄手游廊往后院走,鄭府并不大,甚至作為首輔的府邸,略微有些寒酸,沒有多久便來到內宅。
兩家女眷已經來齊了,懷安摟著妹妹在娘親嬸嬸身后探頭探腦,對方是鄭遷的兩個孫子,一個大胖墩兒,一個小胖墩兒,套娃似的相似,抽抽搭搭的抹眼淚,動作都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