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一愣,才想起答應為他提的新書封。從書案抽屜里翻出來給他。
“謝謝爹!”懷安抱了抱老爹,又去抱了抱大哥。
懷銘本是斜靠在書案上的,被他一頭撞過來,險些栽倒。
“蹭蹭狀元,新書大賣!”懷安蹭完就跑,留下老爹和老哥扶額嘆氣。
……
到了麥收時節,懷安踩著椅子從老爹的書架上翻出一份作廢的奏疏,比著上面的格式,一筆一劃的寫了一份奏疏。
是的,他寫了一份奏疏,懇請朝廷可以在雀兒村推廣紅薯。
送到通政司的奏疏呈遞處,受理的官員直接傻了眼。
什麼小玩意兒也敢妄言朝政?
大案上劄子落得高,把懷安擋的嚴嚴實實。
懷安態度強硬:“我不是小玩意兒,下官沈懷安,正七品承事郎,有要事上奏天子。”
“散官?”參議問。
懷安反問:“哪條律法規定散官不可以上書言事了?”
“那倒沒有。”參議打量眼前的小孩,小小年紀有了官身,必然是父蔭的結果,不知是哪位要員的孩子,也不管好,放任他跑到通政司來胡鬧。
于是堆起一臉笑容:“乖,這里不是小孩過家家的地方,出門右拐有家蜜餞鋪,你去那兒買好吃的去。”
懷安兇巴巴的:“通政司只管收發奏疏送到司禮監,你管我多大歲數!再這樣搪塞推脫,我現在就參你一本!”
“嘿,”那參議哼一聲,“算我多管閑事。”
他本也是好心,怕誰家小孩子闖禍來著。
一大箱奏疏送往司禮監,除了特大事件,按例是到不了皇帝案頭的,畢竟每天成百上千本奏疏,皇帝就算長出三頭六臂也看不完。
這時就是輪到內閣發揮作用了,內閣的閣員們會對這些奏疏進行“票擬”,然后分輕重緩急呈送御攬,最終由司禮監“批紅”,再送回通政司,分發到有司衙門執行。
看到懷安的奏疏時,袁閣老都樂了,拿到首輔的值房給鄭遷看。
鄭遷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字,拼了半輩子修為才忍住笑,叫來通政司的門生詢問情況。
那門生一通陰陽怪氣:“人家說了,不給他呈送奏疏,就要參我們一本,兇著呢。”
鄭遷啼笑皆非,打發他去忙。
沈聿恰好來內閣送經筵講官的名單,被老師拉著圍觀他兒子的大作。
“嘶——”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孩子玩的真是越來越大了。
袁閣老問他:“這麼大的事,你真不知道?”
沈聿面帶慚愧:“下官近來忙的頭頂倒懸,確實疏于管教了。”
鄭遷也問:“他說的這個紅薯,可是你去年跟我提過的呂宋國寶?”
沈聿道:“正是。”
鄭遷正色點頭,拿起奏疏進宮面圣。
孩子是小孩子,事卻是大事。每畝八石產量的糧食,關乎兆億生民,鄭閣老焉能不心動。只是他為人保守,希望能徐徐圖之,至少將紅薯交由戶部研究幾年,再行推廣不遲。
皇帝似乎早有準備似的據理力爭。這個千瘡百孔的朝廷已經等不及溫藥滋補了,必須要盡快將紅薯推及各省。
鄭遷剛要反駁。
皇帝打斷道:“元輔,朕知道,不是所有地方都適合耕種紅薯,各省氣候、土質各不相同,所以要提前在各地屯田試種,再決定是否推向民間。”
好壞全由皇帝一個人說了,鄭遷也不太好再駁他的面子,只好應下,回內閣票擬。
君臣的第一次交鋒,皇帝險勝。
懷安從御座后面出來,滿臉勝利的笑容,皇帝舉起手來與他擊掌。
這是他剛跟兩個孩子學會的奇怪禮儀。
沈聿回到家,懷安正在院子里抽陀螺,見到老爹撒腿就跑。
沈聿一把薅住了他:“跑什麼?”
懷安賠笑道:“鍛煉身體。”
“鍛煉身體,我看是精力過剩吧。”沈聿道。
“爹,天上有頭豬!”懷安一指天空,從老爹手里溜走。
……
四月底,郊外繁花似錦。
懷安乘馬車來到雀兒山,此時麥子已經收割完畢,滿山都是耕種紅薯的村民。
國朝的百姓大多保守,尤其是對于賴以生存的土地,新作物從引進到廣泛種植往往需要幾十上百年的時間,但雀兒村的村民不同,他們眼看著張岱耕種實驗田已經一年多了,甚至親身參與,見識過紅薯的驚人產量。
在張岱的指導下,用最科學的方法施肥、除草、挖坑、栽種,配合度非常之高。
順天府尤為重視,每日派官吏前來表示慰問。
懷安打算請張岱進城吃飯,這段時間把老頭兒忙壞了,整個人都黑瘦了一大圈兒,得好好補補。
吃完飯,一老一小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逛消食。
懷安看著四下井井有條的街市:“該說不說,新朝新氣象,京城的市容市貌也越來越好了。”
“嗯,小閣老親自在抓。”張岱對朝局依然敏感。
“小閣老?”怎麼又冒出來個小閣老……
“鄭閣老的長子鄭瑾啊。”張岱解釋道。
“他呀!”懷安回想起當年在席上,這家伙給自己當眾難堪的事:“還別說,他抓治安倒是一把好手。”
“據說很費了一番功夫,什麼盜賊啊拐子啊,統統……”張岱話還沒說完,身邊的孩子就不見了。
不見了!
張岱舉目四望,只見一個高大的身著短打的男子,扛著懷安往胡同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