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亂起來了。”沈聿道。
許聽瀾疑惑道:“聽你這口氣,好像盼著京城亂似的。”
“嗯,”沈聿道:“如今的朝廷,怕的是一潭死水古井無波。亂才好呢,亂則生變,不變不通,不破不立。”
許聽瀾不再問下去,只是問:“既然這樣,索性直接跟你兒說明原委,省的又哭又鬧。”
“告訴他?”沈聿笑道:“我擔保他第一個跑出去看熱鬧。”
許聽瀾嗤的一聲笑了,這倒是真的。
“沒辦法,讓他委屈他兩三年,也收收心,等大一點送去國子監,就省心了。”沈聿道。
許聽瀾越聽越替國子監感到不安:“萬一他把國子監給拆了,怎麼辦?”
沈聿面色平靜的說:“一百多年前,有個公然鬧事的監生,被太*祖皇帝砍下腦袋懸掛在旗桿上。”
許聽瀾倒吸一口冷氣。
沈聿道:“五六歲叫童真,七八歲叫頑皮,十來歲再胡鬧,那叫作奸犯科。過不了多少年,他也要做人丈夫,做人父親,咱們當爹娘的,不可能陪他一輩子,懷銘是他親長兄,可再怎麼親,也不會像他的爹娘一樣,這對懷銘也不公平。”
許聽瀾點點頭:“也是,不圖他功成名就、揚名立萬,但求他走正道,擔得起自己的人生。”
“是這個理。”沈聿道。
二人沒有再過度焦慮,那畢竟是三年后的事,說不定三年以后,他們的小兒子突然就開竅了,轉性了,穩重了,畢竟夫妻二人的頭腦性情擺在這兒,孩子長大后應該不會太離譜。
……
東華門內有一座擷芳殿,清一色的綠瓦紅墻,在巍峨壯闊的宮城之中并不醒目,甚至稍顯遜色,但這個地方曾出過幾任太子,足見其地位超然。
榮賀還未冊封太子,但皇帝給他配備的講官,都是既有學問又有資歷的大儒,足見寄予厚望。
四下無人,懷安扯著嗓子干嚎,跟好友控訴他親爹的慘無人道。
榮賀比他嚎的還大聲,他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為什麼不跟著懷安作妖了?因為要日復一日的早起讀書,一年只有五天假。
懷安瞬間覺得自己沒資格哭了:“還是你比較慘。”
榮賀的嚎叫聲更慘烈了,直到沈聿拿著書本進來,懷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怎麼了?”沈聿問。
懷安道:“下月皇后過壽,殿下要登臺表演,提前開開嗓,彩衣娛親嘛。”
“嗚嗚嗚。”榮賀道。
“他說他排練的是昆曲。”懷安又道。
沈聿嘆了口氣,拿出一本書來:“臣今日侍講《資治通鑒》,這是下月經筵將要講到的內容,到時百官各抒己見,殿下去聽一聽,也可開闊眼界,在此之前,臣先選出幾卷,為殿下通講一遍。”
榮賀點點頭。
沈聿講完一卷,便讓他們自行練字,匆匆往乾清宮而去。申時左右要開廷前會議,討論宗祿問題,宗人院歸禮部管轄,他這個禮部堂官是不得不出席的。
參與廷議的無非是內閣閣臣、六部九卿,這些變態的科舉制度篩選出來的人尖兒湊成一局,八成時間都在引經據典的吵架。
皇帝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插不進一句話。因為有些典故他壓根就聽不懂,只知道在罵人,但又不帶臟字。最怕的就是這些人突然停下,要他評理,他既沒有先皇的頭腦,又沒有先皇的手段,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首輔。
鄭遷此時會和幾句稀泥,然后進入下一輪爭吵。
吏部尚書姚斌,人送綽號“姚把子”,為人強勢耿介,又身居天官,幾乎與內閣分庭抗禮,他主張用強硬的手段打壓宗室,達到為朝廷減負的目的。
但鄭閣老主張溫藥滋補,循序漸進。
朝廷的大部分方略,就是在這樣的爭吵中擬定的,譬如內閣次日呈上的《宗室要例》。
大亓建國百余年,宗室迅速膨脹,人數十倍于初。國庫不堪重負,必須出臺一系列政策解決這個問題。
在皇帝的首肯之下,朝廷終于要對宗室下手了:一是減少宗室的俸祿,將一些不成文的賞賜和經濟優待取消,親王就藩后,在京城的養贍田將全部收回入官,耕牛給民耕種,工匠兵卒恢復原役,每年征收的子粒銀上繳國庫;二是控制宗室人口,限制宗室妻妾數量,限制子女封號數量等。
此方略一經公布,居京的宗人聚集起來,集體到宗人府鬧事。宗人府大門緊閉,大宗令、左右宗□□丞、主事,上上下下,有爵的無爵的,有品的無品的,同時告病假,給他們來了個人去樓空,別問什麼病,問就是流行感冒。
宗人們不敢沖擊官衙,紛紛涌上街頭開始游行示威——既然朝廷不要體面,他們還有什麼顧忌?
鄭遷見狀,正要站出來穩定宗室情緒。
沈聿攔住了他:“老師,要剜瘡割肉,就不可能沒有流血和陣痛。”
鄭遷痛惜的看著沈聿:“明翰啊,你中了姚濱的毒了!”
沈聿不敢公然與老師發生口角,只能心平氣和的勸:“您現在出去,他們必然要討價還價,可是國庫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了。
”
鄭遷嘆一口氣,返回值房。一份沒有經過仔細推敲的方略,就這麼倉促而草率的公布出去,在他眼里簡直就是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