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了解自己的門生,沈聿向來沉穩,是他很早之前就選定的接班人。問題還是出在姚濱的身上,升任首輔以來,鄭遷一直以為自己是眾望所歸、一呼百應,誰知姚濱竟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氣候,可此人沖動蠻干,難當天官重任,應當早日將他趕出朝堂。
沈聿沒有再多言,只是默默給老師泡上一杯茶,勸他稍安勿躁,靜觀其變。
下衙之后,沈聿的馬車行至西長安街突然停下來,車夫撩開簾子說:“老爺,前面的路堵住了。”
沈聿一心在看書,漫不經心的回答:“等一等吧。”
懷安朝外看去,簡直瞠目結舌,真是活久見啊,看到宗室游行了。
“爹,我下去看看!”懷安說著,掀開車簾就要往下跳,一跳便感覺被什麼東西掛住,懸在了半空,緊接著被老爹拎著脖領拖回車廂。
沈聿猜得沒錯,這家伙還真要湊上去看熱鬧。
“就在車上看。”沈聿道。
懷安偷偷做了個鬼臉,扒著窗戶往外看:“他們鬧成這樣,朝廷不管嗎?”
沈聿道:“管啊,順天府的差役輪班在后面跟著呢,砸壞百姓的東西必須賠錢。”
懷安:……
他這才看到順天府的衙差列成一隊跟在后面,時不時還好心幫著宗室喊兩嗓子。
這些宗室養尊處優,被朝廷嚴格監管,不允許從事任何行業,一個比一個缺乏鍛煉,喊上一天,第二天便有中暑或體力不支倒地的宗人,順天府的服務工作相當到位,衙差抬著擔架直接送往太醫院,絕不影響余下的宗人繼續發揮。
漸漸的宗人隊伍越來越少,從稀稀拉拉到后來的三五個人,嗓子都喊不出聲了,還在繼續堅持。
差役們只好兩個架一個,繼續在京城的主干道上來回溜達。
與此同時,各地的宗藩也都聽到了風聲,他們常年居于封地,沒有京城的宗人那麼文明,聞言紛紛暴怒,嚷著要進京討個說法。
藩王擅離封地是大忌,但地方官員未得旨意不能阻攔,于是還真有不少宗藩快馬涌向京城。
皇帝聞言大怒,可畢竟都是同宗,他做不到大開殺戒,于是找了個出頭鳥,就是最先進城的家伙,直接抓進詔獄,并放出話去,誰敢踏入京城一步,一律按謀反治罪。
跑到半路的宗人聞訊就是一個急剎車,調轉馬頭往回跑,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臉的,三個月后,京城的治安終于重歸平靜。
禮部重新清點宗室人數,又查出不少虛報人口和冒領俸祿的情況,總算讓朝廷的財政緩了一口氣。
第 131 章
在地方各省, 有膽識的官員都在努力嘗試改革稅制,抑制土地兼并,減少百姓逃亡, 為國朝提高稅收。
任平江知府的謝彥開甚至提出了“清丈畝,均田賦”的主張,但因觸及到士紳利益,推行起來十分困難。
放眼全國, 只有鹿州知縣趙淳真正做到了打擊豪強、清丈田畝。
趙淳收拾起鄉紳胥吏來真可謂不留余地,有阻礙就強行清丈,隱匿官田、隱瞞田產、接受投獻、偷稅漏稅者限期退田, 逾期不退立刻下獄, 一時間縣衙大牢里關滿了縉紳大戶的子弟和奴仆, 一手交田一手交人。
在他的治理下, 鹿州重修了魚鱗冊,百姓減輕了賦稅,減輕了攤派和耗羨, 平反了冤案, 過上了翻天覆地的生活。
作為他的同僚和當地鄉紳卻深感水深火熱,想要找人搞他,從他的私生活下手, 卻見他每天穿著粗布衣裳, 家里只有一妻一子一女,平時孝順老母, 嚴教子女, 沒事種菜養雞, 自給自足,要清譽有清譽, 要政績有政績,清正廉明無懈可擊。
他們苦思冥想三年,終于想出個好辦法,既然搞不掉他,那就讓他升官!
于是趁著某次外察,趙淳得了績優,升任東麟府同知。
這下輪到東麟府上下的官員慌了神,鹿州縣不講武德啊,燙手的山芋往上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懂不懂!
……
廂房里,懷安看著手里的書信,笑得前仰后合。
沈聿推門進來,他忙將趙盼的信件藏在身后。
“看信就大大方方的看,藏什麼?”沈聿道。
懷安嘻嘻一笑,將書信拿出來:“爹,我頭一次聽說,搞掉對手的方法是讓他升官。”
說完,他又難以抑制的笑起來,果然逆向思維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
沈聿身后跟著云苓和天冬,手里端著飯菜,擺在廂房外間的食桌上。
懷安探頭探腦:“怎麼在我房里吃飯?”
“你母親帶著嫂嫂和芃兒去陸家作客,你大哥有應酬,咱爺倆就在這兒湊合一頓吧。”
懷安點點頭,跟著去了外間洗手,手里一直捏著那封信,蹦蹦跳跳的透著歡喜。
“趙伯伯升官倒比你爹升官還要高興。”沈聿道。
“那當然啦,趙伯伯是一柄鋒利的劍。”懷安手腳并用的比劃著。
沈聿覺得有趣,又問他:“他是利劍,你爹是什麼?”
懷安思索片刻:“爹是持劍的人。”
沈聿十分受用:“這評價可不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