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正滿眼崇拜的看著周將軍,卻見他微微俯身,朝著自己道謝。
懷安側身躲避,周將軍什麼能給他一個小孩子彎腰行禮呢?何況他們從前就認識,上次在軍營見面,周伯伯還拿他當小輩對待。
沈聿也道:“將軍不必跟小孩子客氣。”
周岳卻說:“部堂稱末將姓名即可。”
沈聿無奈道:“那我便稱將軍的表字,禹行。”
“是。”
面對沈聿,周岳更加恭敬謙卑,與在安江縣見面時判若兩人,那謹小慎微的樣子讓懷安看著窩心。
其實周岳的品級,分明在沈聿之上,可是國朝以文制武,讀書人對武將無不抱有蔑視、慢待和忌憚的態度,這種根深蒂固的偏見并不會因武將職級的提高而有所改善,甚至在地方,已經出現了三品高級武將要向七品文官下跪行禮的惡俗。
可是功高蓋世意氣風發的周將軍,國朝最閃耀的將星,突然變得如此伏低做小,不用說,肯定是文官又欺負人了。
懷安默默地回到內室的書桌后面,豎著耳朵聽他們談話,他的八卦之心……呸,他的正義之心不允許他裝聾作啞。
只聽老爹說道:“禹行,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東南官場的復雜我是知道的,你肩負抗倭重任,既要征戰沙場,又要逢迎上司,可謂舉步維艱。御史這般吹毛求疵,沒有幾個真正做事的人是不怕查的,可若說你有私心,莫說是本官,就連圣上也不會輕信。”
懷安恍然大悟,原來是周將軍被查出一些經濟問題,來兵部陳述緣由的。
不待周岳陳述內情,就聽老爹直接定了調子,擲地有聲的說:“你什麼都不必說,兵部也無需對都察院負什麼責,眼下重建京師屏障才是重中之重,你把心思放在軍機營上,放在京畿的軍務上,其他狗屁倒灶的麻煩事一概不要理會,只要我沈聿在朝一日,任何人都不會影響你練兵。
”
懷安張大了嘴:啊,我爹好帥!
第 135 章
正當懷安豎耳聽得認真, 忽然聽到外間老爹一聲吩咐:“懷安。”
“在呢在呢。”懷安像小狗腿子似的跑出去。
“把書架上的盒子拿來,給周將軍看看。”沈聿道。
懷安折返回內室,從書架上取下一個長條形的盒子, 他認得這東西,里面裝的是千里眼。
“你來給周伯伯說說,這是什麼東西。”沈聿道。
懷安拉著周岳去到院子里,一步步演示千里眼的用法。
周岳驚呼一聲, 難言興奮的對沈聿道:“部堂,若給宣大、薊遼的守軍配發此物,漠北人別說入關了, 休想再靠近長城一步!”
沈聿笑應著。
周岳擺弄著手里的千里眼, 其實這只是個簡易版, 竹筒制作而成, 畢竟銅鑄的造價高,先用竹筒打個樣,再考慮用黃銅。
“此物可是西洋舶來?”周岳問
“不是, 是我家兩個孩子瞎琢磨出來的。”沈聿道。
“啊?!”周岳震驚的看著懷安:“部堂, 令公子小小年紀,天資卓絕啊!”
懷安整個人差點飄起來,偶像夸他天資卓絕哎!
沈聿故作謙遜的說:“頑劣的很, 就說我那表侄, 府試前夕還在研究這個東西,不讓人省心啊。”
懷安心想, 老爹這凡爾賽的痕跡有點明顯啊。
周岳顯然不這麼認為, 又真心實意的夸贊了陳甍一番。
盡管周岳對那柄千里眼愛不釋手, 仍要還給沈聿,他盼著這件神器可以量產, 盡早應用于軍中。
所以沈聿拿出這件東西來給周岳看,也無非是為了給他打打氣,讓他不要整日沉浸在憂讒畏譏的恐懼中,耽誤了真正的大事。
周岳離開后,沈聿去了內閣,在庭院里遇到了曾繁,兩人曾是翰林院的同僚,但曾繁中進士的時間比他早了兩科,因此廷推時優先被選入內閣。
二人隨意聊了幾句,沈聿才去首輔的值房里見老師。
鄭閣老為皇帝擺他一道讓姚濱入閣的事深感不滿,每次見到沈聿都倍加惋惜,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還要再等幾年。同時也很疑惑,若論親疏遠近,沈聿絕對在姚濱之上,就算皇帝親自下旨,也該特簡沈聿入閣才對,這姚濱是如何跟皇帝搭上線的?
最后他總結出一個道理,皇帝只是看上去寬厚隨和,實際上很有自己的主見,將姚濱提入內閣,就是在制衡自己的權利。
他此前還一直認為,沈聿有從龍之功,而他作為推薦沈聿入祁王府的人,背后推波助瀾,也可謂功不可沒,皇帝信任他,重用他,都是理所應當的事,如今他終于醒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世上沒有一勞永逸的功勞,內閣,也仍舊是那個血雨腥風的內閣。
“恩師。”沈聿躬身行禮。
“來了。”鄭遷叫他坐下,書吏端上茶來,薄如蟬翼的茶盞中茶水清透,馥郁幽香。
“這是你早先送來的龍井,明前頭采的單芽,確實是珍品中的珍品。”鄭遷道:“知道你愛茶,特意留了幾兩放在值房。”
鄭遷從不收沈聿的禮,哪怕逢年過節也是不許的,唯獨茶葉來者不拒,沈聿也樂得尋摸一些好茶送給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