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一身緋色公服,雁翅烏紗,為長子加冠。
懷銘一身青衣素裳,由贊冠者為其加緇布冠。贊冠者由陸顯擔任,一番美好的祝詞之后,脫下緇布冠,換絳紗服,加進賢冠,再換公服,加爵弁。
懷安站在人群中,看著大哥換衣服,梳頭發,換帽子,再換衣服,梳頭發,換帽子……中間一應禮儀莊嚴冗繁,令人昏昏欲睡。直到兩個時辰過去,日頭當空,芃姐兒已經睡著了,被奶娘悄悄抱走,懷安卻是大孩子了,要舉止得體,撐著眼皮也要把場面應付下來。
只聽陸顯為懷銘取表字文恒,并訓告曰:“令月吉日,昭告爾字。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懷銘恭敬應答:“懷銘雖不敏,敢不夙夜祗奉。”
隨即拜過堂上諸客,再入內室拜母親,次日隨父親祭拜祖先,告知兒孫已經長成。從此同輩同僚,都要稱呼懷銘的表字,而不能再直呼其名了。
……
懷安是在半個月后才見到榮賀的。
因為太子殿下如今的作息時間過于變態,每日早朝后,天還沒亮,就要去文華殿讀書,侍讀官會看著他讀《四書》、《五經》及史書,在巳時左右,再由侍講官講其經義,午膳后學習弓馬騎射,晚膳前還有侍書官教書法。
懷安直呼陪不起啊,他這小身子骨還在長身量呢,何況他家里又沒有皇位繼承,為什麼要跟著受這個洋罪?
于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到沒了借口,才勉強去東宮陪太子讀一天書。
到了東宮所在的擷芳殿,懷安才發現接他的不再是花伴伴,而是一位生面孔。
“這位就是沈公子吧?”新來的公公對他說:“咱家姓王,是新來的總管太監。
”
“哦,王公公。”懷安見他別有深意的神情,從袖中掏出一張小額銀票,塞進他的手里。
王公公會心一笑,不虧是官宦人家出身,家學淵源,一點即透。低頭一看,大通匯票,面值……一兩?!
不過礙于懷安的身份,王公公的表情管理依舊十分到位:“沈公子真是看得起咱家,無功不受祿,怎好收您的銀子呢。”
“哦,”他話音剛落,手里的那張銀票就被懷安抽走了,“也對。”
王公公登時腳底打滑,險些絆一個跟頭。
懷安平時對花公公和劉公公大方,有什麼好東西都會捎帶他們一份,那是因為他們忠厚真誠待人好。他常年出入王府宮禁,王公公這種太監見得多了,心情好的時候逢迎一下,心情不好時壓根就不慣著,可巧他今天有起床氣,心情不好。……
四下漆黑一片,文華殿中點著燈,榮賀見到他,嘴就沒聽下,做太子壓力很大的。
直到天光微明,已經過了卯時,侍讀官員居然還沒來,榮賀因問左右:“殷師傅人呢?”
劉伴伴道:“回殿下,殷師傅要遲一些才到,還沒散朝。”
兩人面面相覷,那還愣著干什麼,開整!
便將藏了一個年關的話本兒小說一股腦的倒出來,開始包書皮。
……
奉天殿,場面亂作一團。
事情的起因還得由周岳說起,周岳節制四鎮總兵官,與遼東總兵常有職權上的妨礙,姚濱便做主將其調走,之后不久,薊遼總督趙勐海對他多有掣肘,兵部便舉薦左侍郎韓肅出任薊遼總督,將周岳不滿意的上司換掉。
這下言官坐不住了,一個手握重兵的武將,難道不該受到掣肘?同僚不順眼換同僚,上司不順眼換上司,萬一哪天看朝廷不順眼,帶兵把京城一鍋端了怎麼辦?
照說他們這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可手段確實有些惡劣。
言官礙于姚濱先前的恐嚇——不許再跟周將軍為難,便只好另辟蹊徑,再次發揮雞蛋里挑骨頭的手段,對兵部左侍郎韓肅下手。
言官彈劾韓肅在太子的冊封大典上當眾咳嗽,認為他有失官儀,且咳嗽說明體弱多病,不適合在兵部執掌兵事,更不適合牧守北防重鎮。
皇帝看著奏疏險些氣笑了,別人他或許不知道,韓肅以文官掌兵二十年,率部殲敵二萬余人,半輩子征戰沙場,連子女都沒留下一個,經年累月風餐露宿使他落下了頑固的肺疾,一遇冷風容易咳嗽,是根本克制不住的。迫害這樣一位為國盡忠的官員,他們良心何在!
遂將奏疏全部留中,作冷處理。
言官卻不肯善罷甘休,奏疏石沉大海,他們還可以在朝堂上當面陳奏,皇帝不看奏疏,總不能不上朝吧。
于是十幾名御史在朝堂上輪番轟炸。被人欺負到頭上,兵部也是要還擊的,他們力陳韓肅在抗倭及剿匪戰場上的功勞,指責言官們為了沽名出位不擇手段,陷害忠良。
言官們最擅長的就是吵架,一番唇槍舌戰,罵的暢快淋漓,卻忽略了一件事,韓肅不是普通文官,而是掌兵的文官,這類人可不像武將那樣伏低做小好欺負,他們是兩榜進士,地位優渥,有軍功,有聲望,而且常年征戰沙場,脾氣多半不太好。
果然,韓肅在朝堂上,當著皇帝的面直接動手,把率先上書的兵科都給事中糊到了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