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官員平日里對他們禮讓三分,也可以說是敬而遠之,可是突然聯袂而至,擠進他們這個七品官衙,實在是匪夷所思,毛骨悚然啊。
兩方相對,都是一頭霧水,連為首的鄭閣老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麼下這樣的旨意。
只聽身后一聲:“有上諭。”
眾人讓開一條通道,原來是皇帝身邊的陳公公進來宣旨:“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嘗聞‘君視臣如手足,則臣是君如心腹’,太*祖皇帝明察秋毫,對臣工內宅之事知之甚詳,朕欲效法□□,固下旨問詢一二。”
“孫科長,陛下問你,娶妻何人,納妾幾個?育有子女幾人啊?”六科都給事中成“科長”,陳公公一臉關切的問。
“啊?”孫敬愣在當場。
鄭遷此時回過神來,肅聲道:“陛下問話,據實回答!”
“是。”孫敬張口結舌:“拙荊嚴氏,另有小妾一人,育有三子三女。”
“哎呦呦,”陳公公咋舌道,“孫科長以如此微薄之俸祿,養育六個孩子?!”
孫敬結結巴巴的回答:“是……老家尚有幾分薄田,一點祖產,勉強度日。”
陳公公瞇起眼來:“聽說孫科長在家,穿插于妻妾房中,日日耕耘不輟,怪道子女成群,妻妾和睦,敢教陛下如何為人丈夫。”
“臣……臣不敢……”孫敬汗如雨下。
“只是孫科長年方而立,得懂得固本培元,修身養性啊!”陳公公從寬袖中掏出一份卷軸,打開一看,竟是孫敬三月份每日房事的記錄表:“你瞧瞧你瞧瞧,三月份一天不落,這天居然一夜五次?!孫科長啊,咱家一個太監都替您捏一把汗,種地也沒有您這樣辛勞的!”
四下發出窸窣的驚呼和竊笑聲,孫敬已經開始在地上摳縫兒了。
陳公公搖頭嘆氣:“陛下看了您這份日程,簡直是大驚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臣子,克己復禮的圣人門徒,竟如此縱欲過度,特意叫咱家來提醒你,房事不宜過勤,否則耗精傷氣,勞神傷身啊。”
“……是,勞陛下關心,臣恨不能愧死當場。”孫敬窘迫的從齒縫間擠出一句話來。
“郝科長!”陳公公堆著滿臉的笑意,轉向刑科都給事中:“聽說尊夫人帶著孩子住在娘家三個月了?不知是何緣由啊?”
“臣……罰俸之后,家中境況窘迫,無以為繼,拙荊一怒之下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三個月不曾回來。”郝科長道。
“嘖嘖嘖,真是可憐人啊,”陳公公翻了個白眼,“我指尊夫人和孩子。”
郝科長:……
陳公公又看向禮科都給事中:“劉科長!”
劉科長渾身一抖。
“哦對了!您尚未娶妻吧?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好歹是兩榜進士,至今未娶,莫非有什麼隱疾?”
劉科長張口結舌:“沒……沒……”
“呦,那是怎麼回事兒啊?”陳公公道。
劉科長一張方臉漲得通紅。
“說不出來,咱家替您說?”陳公公從袖中拿出另一份卷軸,故作恍然大悟:“哦,原來您少時結識了一位樂妓,一不留神珠胎暗結,便叫人家墮胎,樂妓躲起來偷偷生下了孩子,令尊令堂不肯承認,她便將孩子扔在路邊,撞死在了尊府的大門口,鬧得盡人皆知!”
四下唏噓聲頓起,眾人吃了好大一口瓜,連自己的窘迫都拋到腦后去了。
“作孽啊作孽啊!”陳公公的眼角居然溢出兩滴淚來,激憤的說:“難怪鄉里無人敢與你家攀親,你們這等人家,嫁進去就是跳火坑啊!”
照說兩榜進士,即便是有個來歷不明的奸生子,也不至于真的娶不上妻,只是劉家父母眼界極高,瞧不上平民商賈人家,非要與縉紳世族結親,當地大戶嫁女,探聽到這樁腌臜事,紛紛避之唯恐不及。
劉科長渾身顫抖,潛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當眾撕開,仿佛夜鼠乍見天光,無處遁形,跪伏于地不敢抬頭見人,片刻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面朝上翻躺在地。
因陳公公還在傳旨,眾人不敢擅動,鄭瑾使喚小吏將他扶到陰涼處休息。
“王科長。”陳公公又轉向戶科。
“拙荊李氏,育有一子三女,沒有妾室,妻子都在老家。”戶科都給事中王銓率先回答。
“哦——”陳公公笑瞇瞇的說:“王科長厚道人。”
正當王銓擦了擦額頭的汗,準備謝恩時,只見陳公公向前走了半步,又退了回來:“聽說王科長的夫人與老父關系不睦,所以特意在他處蓋了一座窯洞給老父親居住,老人家無人照料,冬日天寒,手腳生滿了凍瘡,夏日酷暑,身上長滿了痱子。”
王銓渾身開始發抖。
“如果咱家所記不錯,王科長是地方選派的貢生,在國子監就讀七年考取了進士,看來這其中問題很大呀,真應了那句‘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
王銓瑟瑟縮縮的說:“臣……臣立刻寫信回家休妻,將老父接回家中。”
陳公公忙道:“別呀,王科長,這不是又害了夫人和孩子嗎?”
“那……”那怎麼辦?王科長兩眼一閉:“臣明日就辭官,回鄉照看老父。”
“哎,這還像句人話。”陳公公道:“所謂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門,做不得孝子,還做什麼臣子呢,您說是不是?”
眾人紛紛替他出了一身冷汗,王銓的事聽上去不如前面三位窘迫,卻最為嚴重,在朝為官之人,寧愿被人捅上一刀,也好過被人當面指責不孝,這幾乎是致命的,今日之后,或許其他人只是遭人議論恥笑,王銓卻是真的前途盡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