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甍略頓了頓,說道:“侄兒在隔壁胡同買下一座住宅,不過是一套二進的小院子,可能要委屈懷瑩幾年,但侄兒一定更加潛心舉業,早日登科。”
說著,他又從前襟摸出一份清單:“這是侄兒預備的聘禮,侄兒年輕沒經驗,不知是否妥當,還請嬸嬸過目。”
許聽瀾聽他說“年輕沒經驗”,險些笑出來,又見丈夫繃著臉十分嚴肅,堪堪忍住了笑,拿過聘禮單子,大略一掃。
這個年紀的男女成婚,哪個不是父母長輩操持,每一步都有人扶著幫著教著。陳甍能自己理出這些東西來,的確不容易,而且這份聘禮著實不薄,田產鋪面不在話下,只是少了些貴重的古董首飾壓著。
轉念想到倭寇入侵鄰縣的那一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城中大戶無一幸免。陳家值錢的珠寶、陳設、字畫,悉數被摧毀搶奪。
回憶起那段血腥彌漫的日子,她不禁鼻翼酸楚,聲音都帶著些微哽咽:“不用擔心,嬸嬸幫你操持妥當。”
陳甍忙向許聽瀾道謝。
“還有呢?”沈聿問。
陳甍又道:“還有,成婚后,侄兒名下的產業悉數交到懷瑩手中,只是……家中沒有公婆長輩扶持提點,懷瑩會辛苦一些,遇到不懂之處,我們及時來向長輩請教。”
許聽瀾看了丈夫一眼,怕他再揭陳甍的傷疤,打斷道:“好了好了,先吃飯吧,飯該涼了。”
沈聿示意妻子稍安勿躁:“既然要成婚,就不再是孩子了,要面對現實,解決困境,而不是自怨自艾,更不是避而不談。”
許聽瀾微嘆口氣。
陳甍點點頭:“侄兒記住了。”
沈聿道:“接著說。
”
“侄兒幼承庭訓,來到沈家,又得叔父嬸嬸教誨,明白做人應勤學不輟,潔身自好。”陳甍蹲頓一頓,接著道:“今后無論是布衣白身也好,入仕為官也罷,絕不納妾畜婢,這一點,侄兒可以發毒誓。”
三人相對,沉默良久,沈聿方淡淡道:“不必發什麼毒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陳甍交疊兩袖,深深一揖,示意自己的話說完了。
沈聿道:“再加一點,今后研究火器軍械,務必抱著十萬分的小心,任何時候都不可掉以輕心,罔顧性命。”
陳甍道:“侄兒記住了。”
許聽瀾輕輕松了口氣。
沈聿這才放他重新入座,面色稍緩:“別怨叔父,也不是叔父向著侄女兒,換作懷銘、懷遠、懷安,我也會一般要求。”
“侄兒從心底里感激叔父嬸嬸……”陳甍低聲說,“給了我一個家。”
許聽瀾眼淚險些落下來,不經意間,孩子們都長大了,都變得很懂事,就連那個最皮的……也皮的明明白白。
沈聿笑道:“你能把這里當家,叔父沈聿和嬸嬸都很欣慰,日后兩家相距不遠,不必擔心沒有長輩扶持,叔父嬸嬸表嬸祖母,都會一如往常的照顧你們。”
陳甍含淚點頭。
廂房之中,懷安盤腿托腮坐在榻上。真過分啊,全家最操心的人,居然連桌都不讓上了。
芃姐兒啃著手上的肉餅,因為掉了兩顆門牙格外費勁,啃了好半天,肉餅才瘦了點皮外傷。
“哥哥,吃啊。”她自己啃不動,卻還顧著哥哥。
懷安嘆了口氣:“沒胃口。”
“為什麼?”芃姐兒問。
“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墻。”懷安用拳頭抵著下巴,一臉深沉的感嘆:“別問,問就是人性涼薄。
”
一旁布菜的郝媽媽忍著笑,裝作要將他的碗端走:“您要是不想吃,我先給您撤下去。”
懷安忙坐直身子:“我吃我吃。”
他自己喝了幾口粥,又怕妹妹吃不飽,將焦圈兒撕成小塊泡進她的碗里。
“啃不動就不要啃了,泡點軟和的吃。”懷安道。
芃姐兒目光愈發倔強,繼續跟肉餅戰斗,啃了一刻鐘,不見到肉不甘心。
……
陳甍和懷瑩的事,說是要經過季氏點頭,其實還是以許聽瀾夫婦的意見為主。
季氏沒有太多主見,平日里與陳甍接觸不多,只是微微詫異之后,反而詢問許聽瀾:“嫂嫂覺得呢?”
許聽瀾道:“甍兒是個穩重的孩子,也還算有擔當,只這婚事若是真成了,小兩口分家單過,什麼都要自己摸索。好處是自在輕省,由著懷瑩當家做主,兩家隔著一條胡同,抬腳就到了。”
季氏點點頭,話雖如此,但還是有些擔心。
決定權便到了懷瑩這里,懷瑩故作害羞,用繡繃子擋住一半的臉,小聲道:“爹娘做主便是。”
季氏便明白了她的心意,轉身去給保定的丈夫寫信。
懷瑩抱著繡品笑倒在床上。
“哦,對了!”季氏回轉過來,正撞女兒傻笑的一幕。
懷瑩一骨碌坐起來。
季氏問:“袁閣老府上的賞花宴……”
“嘶——”懷瑩捂著腦袋:“頭疼又犯了,您跟嬸嬸說一聲,只帶妹妹們去吧!”
……
兩個孩子的吉期定在次年春季。一頭準備聘禮,一頭準備嫁妝,又要籌備婚禮,許聽瀾忙得不可開交。
春來回暖,萬物復蘇,孩子們又長了一歲。
懷安的生日在三月,除了早上起來要吃一碗壽面外,他通常會要求晚上吃涮羊肉,因為再晚一點,就過了吃火鍋的季節了。
而且每到這一天,無論他如何作妖,爹娘都會最大限度的容忍,連一句重話也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