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鄭遷試探道,“陛下?”
皇帝顯然走神了,等他回過神來,問身邊的太子:“這次的策問題目是什麼?”
榮賀道:“回父皇,殿試題目為《外攘內安之道》,策問諸貢生,如何使流民歸鄉務農不失本業?如何推行囤鹽之法?如何抵御外族使之不再窺伺,揚我二祖之光烈?”
皇帝點點頭,又問:“剛剛這份試卷,具體講了哪些內容?”
榮賀啞然,這種關鍵場合,他真的沒有走神,可是呈上來的十份試卷,大多花團錦簇,言辭空泛,真要復述內容,除非全文背誦。
“懷安,你說呢?”皇帝又問。
懷安不假思索:“回陛下,臣記性不好,沒記住。”
他不明白圣心如何,也不知道輕易開口會得罪什麼人,只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抖機靈,一切怪在自己頭上就對了。
皇帝點點頭,沒有直批這篇文章言之無物,已經算給足了閱卷官面子了。
“陛下,還要繼續念嗎?”鄭遷問。
“念啊。”皇帝道。
鄭瑾正欲說話,被老父打斷,讀卷官已經拿著第十一份試卷出班,就這樣,一直讀到了十七份。
皇帝有些失去耐性,直接道:“將散卷拿給朕,朕要親自閱卷。”
堂下的閱卷官們眼珠子險些掉出來,想勸又不敢勸,只好依言照辦。
皇帝說話的時候大言不慚,真當四百多份糊名的試卷被拿上御案時,不禁眼前發黑,心說這時候怎麼不攔著朕了……
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只得硬著頭皮,一份一份的翻閱。殿內靜的只剩皇帝翻閱紙張的“嘩嘩”聲。
閱卷官員們面面相覷,這個速度,他到底在看什麼呢?
到了午膳時間,皇帝已經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翻閱了一半,還真從中挑出了四五份試卷,他越戰越勇,完全沒有餓意,無奈身后兩個小子還在長身體,便許太監傳膳進來,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又捧起了試卷。
不知看到了三百份,還是四百份,皇帝眼都有些花了,才終于在一眾試卷中,選出了最合心意的一份。
極少有人指望初出茅廬的新科貢生真的拿出什麼治國之策,即便是有,也很難用二三千字概括,因此只要立意嚴格切題,文法堂堂正正,有古賢之意,大家之風,便能拿到好的名次。可是這一次,皇帝是真的希望能從中找出勇于獻言獻策,能針砭時弊的人才。
皇帝抽出試卷,遞給太子:“太子看看,看過將文章的內容講給諸卿聽聽。”
“是。”榮賀接過試卷,認真閱讀,全文不到三千字,他看了足足一刻鐘,才謹慎的開口道:“他說,應對流民問題,應當提高糧價,對天下土地進行清丈,抑制豪強兼并;應對外族窺伺,應先理財,重將帥,后決戰;針對鹽法,宜恢復祖制,總其權于上,布其利于下,施行重鈔法以收買余鹽,廣招商人運糧食換取鹽引,使糧價上漲,朝廷也可收取鹽稅,為百姓減輕稅賦。”
榮賀雖然貪玩,畢竟是名師大儒端著碗攆著喂大的,功底其實不差。
堂內鴉雀無聲,哦,除了袁閣老——又是為太子進步而潸然淚下的一天。
袁閣老把氣氛烘托起來了,眾人只好跟著稱贊太子的聰慧,順便稱贊皇帝獨到的眼光,和驚人的閱卷速度。
其實皇帝早在閱卷之前,就讓沈聿在他看好的試卷上做出標記,沈聿連忙推辭,這不是舞弊嗎?再說他分到的試卷只是一部分,怎可妄下判斷呢。
可皇帝態度堅決,不答應就不讓他離開,他也只好照做。
皇帝只是留了一手,誰知呈上來的試卷都是空乏無物的歌功頌德,他只好親自翻閱,尋找沈聿留下的標記。
果然,沈聿選中的試卷,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要不是當著眾人的面,他已經開始為自己的機智鼓掌了。
閱卷官員們對著皇帝離開的背影,足足愣了一刻多鐘,滿腦子只有三個問號: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麼?
會試第三百五十名的喬希仁點為了狀元,第二百四十三名的時俊義點為了榜眼,第八十六名的李挺點為了探花,二甲前十名也都有很大的變動。這真是開國至今從未有過的……事故啊。
從此在永歷三年的進士面前,誰也別自稱“天子門生”了,不配。
第 148 章
照例, 皇帝在傳臚大典之前,召見前十名,與他們進行了親切友好誠摯的交談, 使這些“時來運轉”的中下游貢生感激涕零,紛紛表示將肝腦涂地以報君恩。
鄭遷的臉色最不好看,沉的能滴出水來,當下沒有什麼異常, 回到家中便急火攻心發起了燒,勉強參加完三月十八日的傳臚大典后就病倒了。鄭瑾告假在家侍疾,六科言官頓時如一盆散沙,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亂噴。
幾乎同時, 市面上出現了一本名為《憲官現形記》的短篇小說集, 相傳收錄了前朝御史臺六十二名諫官的內宅私事, 諷刺意義極強,著重揭露了這些外表剛正不阿,直言敢諫的御史, 內在是何等的道貌岸然、齷齪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