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沒有署名, 也不知從何處出版,甫一上市便風靡京城,因隱喻太過明顯, 極易對號入座, 成為京城老少茶余飯后的笑談。
言官們一下子萎了,事情不是過去了嗎?到底是誰把他們的“猛料”賣到坊間去的?
皇帝故作勃然大怒, 再次提出考察“科道”, 事關朝廷臉面, 這次誰也不敢反駁了,吏部立刻擬出條陳, 以“京察”的標準考察都察院御史、六科給事中。
朝野一片嘩然,躺著中槍的都察院滿腹怨言,卻無人真正敢在風口浪尖上鬧事。
這次考察,六部言遭受重創,業務不強的被判罷軟無能,冠帶閑住,業務過強的被判輕佻浮躁,或降職或外調,半數以上的給事中因此被驅離了中央。因六科的“科抄”是政令下達的不可或缺的一環,吏部尚書立刻上書,要求銓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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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官,補齊空額。
接連幾日,鄭閣老一直稱病,沈聿登門看過兩次,皇帝也派遣太醫過府診脈,竟是真的病了,鄭瑾每天愁容滿面,胡子拉碴,都沒精力和沈聿吵架了。
“父親不在內閣,這些人就開始胡搞了,六科言官缺額,六部各衙統統都要停擺,重六部而輕六科,就是在玩火。試試看吧,到底誰才是禍害朝廷的宵小。”
沈聿神情淡淡的道:“但愿恩師早日康復吧。”
此時府婢到廳堂來:“沈部堂,老爺請您進去。”
兩人同時起身,府婢卻道:“老爺只叫沈部堂一人進去。”
鄭瑾臉色一沉,到底沒敢說什麼,又坐回官帽椅上去。
沈聿隨著府婢進入內院,先給師母見禮:“師母憔悴了不少,也要保重身子,內子托學生給您帶來的阿膠,您記得每日服用。
”
“知道你們夫妻一片心意,我記著呢。”鄭夫人一邊領他進內室,一邊道:“這兩年公務繁忙,來的也少了,等你老師大好了,帶聽瀾和孩子過來,師母親自下廚做莼菜鱸魚羹。”
沈聿只是笑道:“學生又有口福了。”
鄭遷靠在床頭兩個摞起來的枕頭上,額頭上敷著帕子,臉色蒼白,氣息不穩。
見老師這副模樣,沈聿又不免揪心,拋開政見不談,但論師生關系,鄭遷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勝過父親。
其實官場師生,有時遠勝父子,座師能幫你的,父親未必幫得了你,相反的,學生能做到的事,兒子也未必能做到。師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形成緊密的共同體。
何況鄭遷培養沈聿,從不是為己所用,而是真心實意的培養一個接班人。
“師母,老師還沒退燒?”沈聿問。
鄭夫人解釋道:“你來之前又燒起來了,渾身針扎似的疼,太醫說是重傷風,要修養些日子。”
鄭遷微微睜開眼:“明翰來了?”
“恩師。”沈聿輕聲道。
鄭遷自嘲的笑笑:“老了老了,身子骨跟不上趟。”
“恩師這段時日太過操勞了。”沈聿道:“您是內閣的主心骨不假,可也要注意保養,別跟自己過不去。”
鄭遷將額頭上壓著的濕手帕掀開,費力的抬起眼皮:“姚濱離開后,內閣便只剩四人了,待我這次病好,就以精力不濟為由辭去尚書之位,你原本就在禮部掌權,升為禮部尚書是順理成章的,我再向陛下奏請舉行廷推,補齊內閣成員。”
沈聿還未說話,鄭遷又道:“明翰,此時入閣,我與袁燮、張瓚都已年過花甲,即便是排在你前頭的曾繁,也已年近五旬,且他是家中幼子,父母已到耄耋之年,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可再錯過了。
”
論資排輩是內閣的老規矩,假如沈聿現在入閣,只能排在第五位,但鄭遷算的很清楚,頭前三位大佬年紀大了,用不了幾年便會致仕,勉強與他算作同齡人的曾繁,父母也已經八十多歲高齡,一旦有一方過世,丁憂三年是免不了的,即便有機會重回內閣,也要排在他之后了。
“學生……”沈聿本想說自己未至不惑,入閣實在有些年輕,可鄭遷為他謀算到這個份上,他再推辭,就顯得有些虛偽了。于是便說:“學生聽從恩師的安排。”
……
懷安本來要跟著老爹去鄭府的,可是臨出發前,老爹突然改了主意讓他留在家里。于是偷得半日閑,吃著糕點,捧著《憲官現形記》躺在榻上,一邊看,一邊捂著肚子笑。忽然手上一空,書被老爹抽走,他笑得小肚子轉筋,好半晌才爬起來。
沈聿略翻了幾頁,拉了一把凳子坐下來:“這本書跟你有關系嗎?”
懷安斷然否認道:“沒有!”
沈聿靜靜的看著他。
懷安認真的說:“真的沒有,我手里沒有這麼詳細的素材,再說了,我們是童書館,不刊印這種少兒不宜的書籍。”
沈聿松了口氣,不是懷安和太子在背后搞鬼,那就只有宦官了,不知是不是皇帝背后授意。他自來勸皇帝“省議論,振綱紀”,要拿出帝王的鐵腕手段震懾朝臣,看上去似乎有點效果,只是不知為什麼,方式有點跑偏……
不過一代君王有一代君王的行事風格,
但見懷安仍忐忑不安的看著他,沈聿給了個笑臉:“不要再吃糕點了,該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