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話剛剛說完一天,事就找上門來了。
一場大雨剛過,院子被雨水沖洗的干干凈凈,下人們正在樹下清掃枝葉和風雨打落的杏花,時不時抬頭覷一眼院子里站成兩排的兵卒。
皇帝對于泉州市舶司非常重視,派扈從二十騎隨懷銘南下,保護他的安全。
只是這些人……
懷安背著手,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只見這些人穿著皺皺巴巴的軍服,有的卷著褲管,有的敞著衣領,有的歪帶著大檐帽,個個無精打采,渾似長骨頭。
“你們是哪個部分的?”懷安問。
兵卒們面面相覷,其中有個比較聰明的,知道懷安問的是他們來自哪個衛所。
“我們是通州衛左千戶所的。”他說。
懷遠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你們沒有軍紀嗎?衣帽都穿戴不好?”
隊伍里發出嘻嘻呵呵的竊笑聲,那人又道:“從我們的爺爺,到我們的爹,都是這樣穿衣裳的,不這樣穿,那就只能光腚了。”
竊笑聲變成了哄笑聲。
懷遠恨得直咬牙,真是秀才遇上兵啊。懷安也看出來了,這就是一群兵油子,欺負他們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扈從,別說保護大哥了,別反過來搶大哥的底褲都算好的!
他,沈懷安,眼里可不揉沙子!
“好啊。”懷安露出一抹人畜無害的微笑,叫來人高馬大的何文何武:“把他們給我扒了!”
“是!”何文何武的嗓音洪亮,驚飛了檐下正在筑巢的新燕。
“別別別!”管家李環沖過來,攔住兩個銅墻般的漢子,對懷安道:“小爺,后院都是女眷,這萬一有丫鬟婆子進出,多有不便。
”
“哦,也是……”懷安點點頭,下令道:“那就給他們留條褲子!”
“是!”
何文何武是懷安招來的流民,平時只聽懷安一人調遣,聞言便拎小雞似的將李環拎到一邊,還挺注意輕拿輕放。
兵卒們下意識挪動雙腳,按住了腰間的跨刀。
“讓我看看哪位好漢敢沖擊三品大員的府邸?”懷安又道。
兵卒們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手一哆嗦,緩緩放下,何文何武已經上手撕開兩名兵卒的上衣,后排的兵卒不想自取其辱,紛紛丟掉武器,自己扒掉了衣裳。
懷安是見過周將軍訓練士兵的,一個個身材高大筆挺的周家軍,打著赤膊,露出古銅色的皮膚,和虬結緊實的肌線。再看看眼前這些兵油子,個個像干癟了的豆蟲,歪七扭八的站在那里,手里還提著褲子……
也怪何文何武的服從性太強,懷安說“留條褲子”,他們就只留一條褲子,連褲帶都給人家沒收了。
“這樣不行啊。”懷遠道:“憑這些人保護大哥南下,不遭搶劫才怪呢,要抓緊訓練才行。”
“懷遠哥說得對。”懷安當即吩咐何文何武立刻對他們展開訓練,跑步,蹲馬步,舉石鎖,務必要在七天之內把他們訓出個人樣來——兵樣已經不強求了。
于是沈聿和懷銘散衙回來,就看到一溜兵油子們,頭頂著烈日,手提著褲子,圍著寬敞的前院一圈一圈的跑。
見到沈聿父子才堪堪停下來,跪地磕頭,口稱部堂大人。
“這是干什麼呢?”懷銘問。
懷安和懷遠不知從哪里蹦出來,你一言我一語的敘述今天發生的事。
沈聿聽完,面無殊色,只吩咐李環收拾出一間通鋪讓他們洗澡休息,便回了后宅。
懷安猜測老爹會有辦法,果然,沈聿回到屋里,還未來得及換官服,就寫了一封手書交給懷安。
“明天帶著這些人去神機營,找周將軍想想辦法。”沈聿道。
“知道了!”懷安將字條小心收好。
還是老爹聰明,周將軍是練兵的行家,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
次日天蒙蒙亮,懷安先去甜水胡同叫上萌萌表哥,又騎著月亮,帶著二十個扈從出城,來到雀兒山腳下,周將軍管轄的神機營,持兵部的令牌順利見到了周岳。
周岳治軍嚴謹,軍紀嚴明,一走進神機營立刻就能感覺到軍容整肅的嚴格秩序,與其他衛所軍的廢弛形成鮮明對比。
沒錯,他身后這二十個兵油子就是很好的縮影。
正是出晨操的時間,四處響起了嘹亮的軍號聲,兵油子們散漫松弛的站在校場旁邊,顯得格格不入。都是軍人,不自慚形穢是不可能的,也不禁站的直溜一些。
周岳這段時間得到沈聿這個兵部侍郎的支持,順利的整軍練兵,令出法隨,又恢復了從前的意氣風發。見到懷安,蒲扇大的手掌激動的拍拍他的肩膀。
懷安腿一軟,險些被釘到地里去。
“周伯伯,一年不見,您看上去更年輕了!”懷安渾不在意偶像怎麼拍他,一雙眼睛崇拜的看著對方。
“你小子真會說話。”周岳上下打量他:“聲音變了,身量也高了不少。”
懷安興奮的拿手比了比,大約到周岳胸口那麼高踮起腳來勉強能到下巴……
周岳被他逗樂了:“急什麼,你還有得長呢。”
說著,便請他們去營房中說話,懷安等不及,走在路上就道明了來意,他希望神機營這個大熔爐,可以用七天時間讓這些兵油子改頭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