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疼的面色青白,如墜冰窖,卻在生死輾轉之間聽到祖父冷漠的聲音:“抬回去罷,養好了傷,送回老家去。”
他知道自己已成棄子,什麼功名前途,什麼大家閨秀,都與他再無關系,他唯恨這一天沒有早點來,早點像那些“沒出息”的叔叔弟弟們,回老家看宅子守祖田。
……
三日后,林夫人帶著長媳來沈家,此時六禮尚不過半,她們是男家,又是理虧的一方,此時主動上門,即便明知不可挽回,面上還是要強撐著說上幾句挽回的話,并想見見懷薇。
許聽瀾和季氏請林夫人上座,一應禮數雖然不差,卻直言懷薇正在練字,大人之間說話,就不叫她出來作陪了,平白糜耗光陰。
張氏聽話聽音,已是很不客氣,只好尷尬的笑笑:“……說的是,沈家的女兒即便拿出去科舉,都是分毫不差的。”
許聽瀾并不接話,也不再提林家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業障,和那些狗屁倒灶的官司,只委婉表達了退親的意思。
這樣的結果,兩方早已心照不宣,聽到許聽瀾說出來,林家婆媳反倒松了口氣,說了幾句歉意的話,商量著退還庚帖的時間——并不是林家拖延,按禮應當林修平本人來退還庚帖,只是本人正趴在床上不省人事呢,待緩個幾日能走動了,第一時間登門賠罪。
兩人攏共坐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識趣要走,許聽瀾妯娌二人也不留客,客客氣氣的送她們送出二門。
林家不想與沈家交惡,林柏泉必然會命林修平登門賠罪,可是林修平被打折了腿骨,最終還是由林家大爺代勞,上門退還了庚帖,沈聿又將林修平寫給懷薇的詩退給林家,算是將此事做了個了結。
懷安將東柳胡同的房子續租了一個月,給蘭新月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坐月子,并留下姚翠翠照應一二,只讓她丈夫王虎回書坊干活。
姚翠翠試探著問懷安,能不能讓蘭新月去皂坊做工?
懷安倒無所謂,皂坊計件支付工錢,還包吃住,照理說是個好去處,只要蘭新月同意就好。
快出月子時,姚翠翠開始做蘭新月的工作。
“那個孩子去了林家,怎麼也比跟著咱們小民百姓過得安穩,說不定還能讀書考科舉呢,好在是個男孩兒,日后闖出個什麼天地,全看他自己造化了。你也算重活一回,就忘了他,重新開始罷。”姚翠翠道。
又告訴她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好處,不靠男人也能在世上立足。
蘭新月懵懵懂懂,她從前也是自己賺錢養活自己的,可她賺來的錢,大頭要交給班主,其中的一大部分是上交給教坊司的“花捐”,一小部分維持蘭桂班正常運轉,只剩少之又少的一點,能留作體己。她只是個唱詞的女先生,不是什麼青樓名妓,因此雖唱了好幾年,積蓄卻少得可憐,也盡數被鄉野郎中夫婦搜刮了去,如今她身無分文,要不是碰上好心的姚翠翠,早就死了。
聽說姚翠翠每月可以賺到一兩五到二兩銀子,還有地方吃住,不用向任何人交稅,她緊張的搓著被角:“翠翠姐,我行嗎?”
姚翠翠捏起她蔥白般的手:“制皂是精細活,我這粗手笨腳的都能做,你一定可以!”
不久,丁掌柜照例向懷安匯報皂坊情況時,懷安驚訝的發現,皂坊研制的一批新款香皂,都有好聽的名字,什麼“玉容紗”、“清荷瀲滟”、“芙蓉映雪”……
“這名字是誰取的?”懷安問。
“是新月姑娘。”丁掌柜笑道:“她不但能識字寫字,還喜歡給每一款新皂取名字題詩,只是力氣小,制皂干活不太擅長。”
懷安一聽,這不是天生的文案編輯嗎?
“不擅長就不讓她做了,給她添張書桌,就讓她取名題詩,整理一套產品圖冊出來。”懷安道:“一個月二兩銀子,其他照舊。”
丁掌柜一一應下。
“還有,告訴姚翠翠,讓她做女工會文藝宣傳委員,逢年過節組織一些文藝演出,湊在一起唱唱歌跳跳舞,咱們是國企,要豐富員工的精神生活,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懷安又道。
丁掌柜早就習慣他將與皇莊皇鋪相關的產業都稱為“國企”,也笑著答應了下來。
……
御史言官彈劾林柏泉的奏疏雪花一般飛進內閣,沈聿神色如常的擬票,仿佛在處理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公事。這其中,拐賣蘭新月的牙人、沒有醫籍非法行醫的鄉野郎中等,均受到了嚴懲。
林柏泉上了自辨的奏疏,戴罪在家侯旨,此時在上房坐著,面色陰沉,他的長子正在堂下匯報長孫的情況。
“斷腿大致能養好,腰上的傷可能落下舊疾,以后每逢陰雨都會發作,還是有些溺血,郎中說傷了腎腑,不能顛簸勞累,要慢慢地養。”
話里話外,都是希望將長子留在京城之意。林柏泉并不接話,只叫人將林修平的孩子抱來。
襁褓里的嬰兒已經足月了,皮膚不再是皺巴巴粘著蛻皮的紅色,而變得白嫩光滑,看到曾祖父就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