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養在你們院里,就叫……林鴻,待他長大些,請個先生來給他開蒙,望他心存鴻鵠之志,能自立自強。”林柏泉頓一頓,又道:“此后家中物件、衣著顏色隨意,不必刻意扮素。”
林柏泉用余光環視四下,家中常年是一派灰色、深藍,連杯碟碗盤都是純素的白瓷。聞言百感交集,忍不住落下淚來。
林柏泉吐出一口濁氣:“家門不幸,不肖子孫敗壞門風,你我的責任最大,以后……時常自省吧。”
一場秋雨一場寒,不知不覺間,懷安已經入監近半年了,經過半年時間的學習,他愈發確信自己不是個寫八股文的材料,可他至少要在這個地方呆四年!還是在不留級的前提下。
正盤算著賄賂誰可以順利畢業不留級——首先排除陸伯伯,他還想多活幾年,其次排除兩位司業,他們沒有那麼大的權利。
賄賂皇帝的話,能不能下一道特旨把他放出去嘞?
去饌堂的路上,懷安正異想天開的為自己尋找出路,就見一個身穿儒衫的熟悉身影朝他們走來。原來是林修平,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極力掩飾著雙腿瘸拐,朝他走來。
懷安本是和曾尚、張郃、顧同他們一起走著,見狀叫他們先去。
“不要打架。”顧同提醒道。
“放心吧。”懷安笑道。
三人便先一步離開了,曾經常在一起參加文會的朋友,如今見面連打一聲招呼都有些尷尬。
“林兄,要回來坐監嗎?”懷安問。
林修平搖頭道:“我要回老家了,來找祭酒大人簽押。”
懷安點點頭:“聽說你近來身體抱恙,好些了麼?”
“托你的福,鬼門關走了一遭,勉強活了下來。”林修平道。
懷安聽出了他話中的怨氣,不過這時已經犯不上跟這種人置氣了,他笑道:“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不要帶著那麼大的怨氣,你說的鬼門關,蘭姑娘也走過,聽說你流了很多血,蘭姑娘也流過。”
林修平目光躲閃了一下:“我對不住她,你見到她,勞煩幫我轉告……”
“我不會幫你轉告任何話。”懷安道:“因為你從來沒有將她當成一個人。你以為自己風流多情,其實只是一個不懂人事的孩子,看到一件新奇的玩具,為了將它留在身邊,撒下一個又一個彌天大謊,眼看謊言被戳破,害怕受罰,又急于將它扔掉。”
懷安的話太直白,也太準確,將蒙在林修平心上的最后一層遮羞布無情撕掉,將他的懦弱與自私,虛偽與愚蠢,揭露的淋漓盡致。
懷安道:“我言盡于此,以后回了老家,記得善良一點。”
懷安走出幾步,便聽林修平在身后說:“你是幼子,有父母祖母疼愛,有兄長承擔家族重任,一生都順風順水,到處施舍你的善良。你沒有經歷過任何苦難,憑什麼指責我的處世為人?”
懷安在原地駐足良久,才說:“你還真沒有資格跟我談論苦難。”
他抬腳欲走,卻還是補充了一句:“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明白,把自己的懦弱歸咎于別人,才是最大的懦弱。”
……
懷安回到家,老爹在衙門,傳回話說在衙中用飯,晚點回來,讓家里不要等他。
沈聿回家時天色已晚,芃姐兒已經睡了,只有許聽瀾和懷安聊著八卦等他回來。
他如今確實忙碌,每月倒有一半的時間晚歸,懷安怕他熬壞身體,用酸棗仁、百合、蓮子等熬湯,給他安神助眠。
內閣有處理不完的政務,因此他回家很少談論朝中的事,只用有限的時間經歷關心關心幾個兒女的學業。
懷安拿出自己月考的文章時,覺得自己真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發揮一向很穩定,還是個“不通”的判語。
于是沈聿一邊喝安神湯,一邊批改他“觸目驚心”的文章,也不知今晚會好眠還是失眠。
講完文章,沈聿又洗了洗手,如果不是怕傷孩子自尊心,他其實還想洗洗眼……
“還有件事。”他對許聽瀾道:“今天沈錄來信說,保定府有一世家姓顧,累世官宦,顧家長房次子還是北直隸的院試案首,如今在國子監讀書,聽說沈錄有個女兒已經及笄,大有結親之意,我聽話中的意思,已經答應六七成了。”
許聽瀾聽完,徑直看向懷安。
懷安問:“叫顧什麼?”
“顧同。”沈聿道:“你認不認識?”
懷安張口結舌,一腦門子漿糊。
“說話呀?”許聽瀾催促。
“認識。”懷安艱難開口。
“那敢情好。”許聽瀾欣喜的問:“說說看,這個顧同為人如何?”
懷安默默的站起身,叫云苓去前院幫他收拾行李。
“你干什麼去?”沈聿問。
懷安的聲音滿是操碎了心的疲憊:“我再回國子監住一個月去。”
第 166 章
懷薇已滿十七周歲, 婚事卻還沒個著落,季氏難免心急,可心里又明白緣分的事急不來。
顧同受家中長輩之命, 來到沈家見沈聿。沈聿明知他的本經是《春秋》,偏偏考問了幾句《尚書》,也都對答如流。
沈聿對此頗為滿意,在他看來, 談婚論嫁,學問前途比家世還要重要一些。一路走來,他見過太多皓首窮經也未能考取功名之人, 且不論家道如何, 一定是郁郁不得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