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國子監每月例行的會講,不能缺勤,聽說陸祭酒離任,謝祭酒新官上任,更是無人敢缺席。
晨光熹微,露重風寒,寬闊的廣場上,身穿襕衫頭戴儒巾的監生們已經列班站好。
“拜——興——再拜——興——三拜——興——”
隨著禮贊官的高唱聲,監生們先拜至圣先師,再拜謝祭酒。四拜禮成后,謝彥開先講了幾句“天道酬勤”的老話,才開始今日的會講。
懷安一宿沒睡,精神自然萎靡,好容易熬到會講結束,又被謝彥開單獨叫到敬一亭,問他近來讀了哪些書,寫了幾篇文章。
懷安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卻怎麼也沒想到,這第一把居然燒到了自己頭上。含含糊糊將近來所學如實告訴了謝彥開,聲音像三天沒喝血的蚊子。
謝彥開狀元之才,人中翹楚,豈是容易糊弄過去的,只問了幾句就摸清了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態度。只是今日事忙,沒空細究,只是板著臉說了他幾句,便放他回廣業堂讀書去了。
懷安心有余悸的回到廣業堂,整個人都坐立難安。
身邊的同窗曾尚問他:“你怎麼了?”
“太太太太太嚇人了!”懷安道:“謝祭酒盯上我了。”
“嗐。”曾尚笑道:“你怕他做什麼,他是你未來老丈人啊,多留意你一下,不是情理之中的事麼。”
正在打哆嗦的懷安忽然停了下來:“你說什麼?誰是誰老丈人?”
“謝祭酒啊,”曾尚道,“你爹看上了他家小女兒,你娘正想找我娘保媒呢,說話的時候被我聽見了。”
要不是博士坐在講臺上,懷安差點就蹦起來。
“什麼跟什麼呀,誰同意的?!”懷安急了。
曾尚一頭霧水:“你這話說的,男婚女嫁,雙方父母同意不就行了?難不成要去請旨啊?”
懷安一整天焦躁不安,好容易熬到散學,也等不及回家了,拿上牙牌進宮,徑直沖到文淵閣去找老爹,生怕晚上一步,事情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沈聿的值房大門敞著,他大步流星的闖進去喊:“爹!”
書吏從隔間出來:“小公子,閣老正在……”
他話音未落,只見沈聿從內室出來,輕聲責怪道:“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爹,我有急事!”懷安道。
沈聿見他真的很急,擺手叫書吏退下:“你說。”
“我剛從別人那里聽說,我要定親了?”懷安道。
沈聿面帶慈愛的笑一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你謝伯伯……”
他話未說完,就被懷安打斷:“沒一撇最好!我有中意的人了,我不能娶謝家妹妹。”
沈聿笑容凝滯:“你再說一遍?”
“我有中意的人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那種……”懷安聲如蚊蠅。
沈聿尚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見隔間里走出一個官員,同樣是緋袍寬袖,峨冠博帶,只淡淡地掃了他們父子一眼,施施然拂袖離去。
懷安眼前一黑,聲音顫抖:“剛剛什麼人過去了?”
沈聿深吸了一口氣:“你謝伯伯。”
第 174 章
謝彥開回到家中, 家里氣氛微妙,從前到后,小廝仆婦丫鬟紛紛屏息埋頭做自己的事, 灑掃的下人用掃把輕輕掃拂庭院里的落葉,生發怕出太大的聲響。
韓氏站在女兒門前,身后跟著個提著食盒的丫鬟,隔著門扇怒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從小到大, 爹娘什麼事都依著你順著你,教你讀詩書,出門見世面, 是希望你少一些束縛, 多一些眼界, 不是讓你離經叛道, 任性胡來!”
管事的說,小姐從昨晚到現在水米未進,娘倆就這樣對峙了一整天。
“您自己都說他是個棒槌了, 我為什麼要嫁給一個棒槌?”門內傳出謝韞沙啞的聲音。
韓氏氣的發抖:“我不過打個比方, 你可算揪住這句話了!他是不是棒槌,你自己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不見!”謝韞道:“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半點長處,一個只靠父兄的紈绔, 長得再好看, 也不過是繡花枕頭。”
“誰說他是繡花枕頭,他是國子監的監生。”
“蔭監生。”謝韞道。
“蔭監生怎麼了?國子監里蔭監捐監多了。”韓氏道。
“憑父蔭有什麼了不起, 我要是男子, 就憑自己的本事去考。”
“你這不是抬杠嗎?”韓氏道:“你怎麼知道人家考不上。”
“能考得上早就考了, 誰在國子監混日子啊?”
內室中,謝韞一邊應付著母親, 一邊換衣裳梳頭發,換上一件煙灰色的窄袖曳撒,薄底靴子,頭發用網巾束起,干凈利落,便于行動。
“小姐,你要去哪兒?”知棋換上謝韞的衣裳,擔心的問。
“我得盡快去找他想個對策。”謝韞道:“你一會兒就躺在床上,蒙著被子,誰來也不要理會。”
知琴道:“小姐,你餓不餓?”
謝韞嘆了口氣:“餓了一天,沒感覺了。”
說著,手腳麻利地從后窗翻出,翻身跳進花叢。
謝彥開一旁看著,生怕妻子氣出個好歹,急忙上前勸解:“你先消消火,事情恐怕有變數。”
韓氏愣了愣,最終說了句:“你那麼有本事,就一直餓著吧。”
遂帶著提食盒的丫鬟回到自己院里。
……
“你說什麼?!”韓氏站起身來。
“可真不是我從中作梗,他原話就是這麼說的。
”謝彥開道。
“這孩子,怎麼如此孟浪?”韓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