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好處就是精力旺盛、處事果決, 皇帝都曾不止一次的發出感慨:“沈師傅揮斤游刃, 善謀善斷,可比明相姚崇。”
夫妻二人聊了幾句家事,丫鬟鋪好了紙, 研好了墨, 沈聿便拖著重感冒的身子去了書房:提筆蘸飽了濃墨寫下:“臣以為以為國之大事在戎,今人心懈惰,京城內外, 守備單弱, 臣常以為憂。如此若非假借天威親臨閱視,不足以振積弱之氣, 而勵將士之心。”
他建議皇帝效法祖宗故法, 每間隔一年, 在冬日農閉之時,檢閱京衛將士。這道奏疏一上, 滿朝武官便知道,沈閣老既整頓邊防之后,開始著手整頓京衛了。
到農閑時節,還有不足兩個月。是以皇帝還未下旨,兵部尚未經過部議,聽到風聲的各營將領便先后開始了整頓和操練。
回想太祖太宗年間,京營之兵有數十萬,如今武備積弛,早已不復當初盛況,在籍者約有十四萬余,真正可以操練的不過□□萬人罷了。
如此軍備,再加上一群只知鉆營和盤剝的將領,京衛的戰斗力可想而知。
圣旨一下,禮部立刻參照古制,制定出一套詳細的閱兵儀規。沈家則被京中各營的武將踏破了門檻,眼見閱兵已是板上釘釘,都來求沈閣老指一條明路。
懷安是半個大人了,半個大人的意思就是,他得替他那政務繁忙又很沒耐心的爹打發這些軍方大佬。一天到晚,臉皮都笑僵了,廢話說了一大籮筐,沒有一句是有用的,這些京營將領們想把他拍成肉餅的目光藏都藏不住。
這些人他暫時都能應付,直到潞國公陳亮親自登門。
懷安差點就哭了,潞國公是誰?開國名將、一等公爵的玄孫,歷事三朝,如今擔任總督京營戎政,還在五軍都督府掛名,每年都要代表皇帝祭祀天地,可謂朝臣最德高望重第一人。
就算是鄭遷扳倒吳浚父子,聲望達到頂峰的那幾年,也不能與之相提并論。
這位大佬有一個特點,就是極少參與軍國大事。即便掌握著京營最高領導權,依然每天閑庭信步,裝傻充愣,將大權放給副手,認認真真的做一個德高望重的吉祥物。
還以為他這次又會稱病躲清閑呢,誰料老爹一記大雷,把這位老宅男都給炸出來了。
懷安擠出一個好看的笑容,殷勤的迎出門去,躬身施禮:“陳公爺,您怎麼親自來啦?”
說著,忙將他老人家請至前廳稍坐。
前廳的花架子是一株名貴的素心梅,被修剪的光禿禿的極為難看,不知為什麼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陳亮平時最愛侍弄花草,心疼的盯著它看了半晌,問懷安:“正是花季,這怎麼弄的?”
懷安隨口道:“秋天生了蟲害,剪枝讓它重新長。”
陳亮聽出他話里有話,臉色一下子沉下來。
懷安依舊賠著笑臉:“您老最近身體可好?”
陳亮皮笑肉不笑:“哼,好啊,不好也得好。你父親呢?怎麼派你一個半大孩子出來應付我?”
“家父有事進宮了,真不在。”懷安無辜的眨眨眼道:“哪想到您會親自登門啊,等他回來,晚輩立刻轉告。”
軍國大事,陳亮跟他一個小輩還說不著,不過是單純的宣泄情緒罷了:“他搞出這場閱兵,只給兩個月的操練時間,到時在陛下面前搞砸出丑,他這個兵部尚書,連同我這個總督,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懷安小聲提醒道:“公爺,京衛有多少家底,陛下心里比誰都清楚。”
陳亮意外的看向他:“你這叫什麼話?”
懷安道:“這次校閱的地點在北郊校場,既沒有通知各地藩王,也沒有邀請四方藩國遣使節前來觀禮,甚至不去太廟告祭祖宗,陛下不就是想看看京衛的真實情況嗎?”
“想是一回事,真正展露在眼前又是一回事。想要整飭京衛,未必就要在陛下面前,把膿瘡血淋淋的撕開。”
懷安道:“公爺,姚閣老先前說過,膿瘡是捂不住的,越捂著爛的越快。不但要露出來,還要剜瘡割肉,放血排毒,方能有痊愈的機會。”
陳亮十分的頭疼,他一大把年紀,爵位有了,聲望也有了,就想混個無功無過,讓后世子孫繼續享受祖上的恩澤,為什麼臨到晚年,遇到一幫如此冒進的憤青同僚,非要拖他下水不可!
他不禁納悶的問:“令尊和姚閣老,身為文官已然登峰造極,到底圖個什麼呢?”
懷安故作不經意道:“這個家父倒是說起過,他希望我們兄妹三個一生順遂平安,不經受離亂之苦。”
這句話,直接把老頭兒說愣了。
一等公爵,世襲罔替,陳亮一輩子靠著祖上的功勛享盡榮華,只想著這份功勛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卻沒有仔細想過,他的兒孫能不能躲過朝代顛覆的危機?
懷安就差跳起來指著老頭兒的鼻子說:要有格局啊!尸位素餐者永遠只顧眼前的摸魚,看不到唇亡齒寒的悲劇。
老國公也不再找尋沈聿的麻煩,回去積極督促各營訓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