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時已經心灰意冷, 勉強坐回去,是擔心榮賀胡鬧出岔子,眼見他們催馬跑的這樣快,又有些心驚肉跳, 擔心他們摔下馬去。
城樓上觀禮的官員們也紛紛屏息凝神看著他們的儲君,除了沈聿,沒人注意太子身后那個騎著白馬的小子。
沈聿在來北郊的路上并沒有看到懷安, 還以為他上學去了, 此時突然從城門處沖進來, 也令他頗感意外, 不過他在生了懷安之后,到底還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依然面不改色, 攢眉看向城下。
城下, 榮賀已將親衛集結完畢,高呼道:“兒臣率親衛一百參與較射,請陛下點閱。”
皇帝道一聲:“準。”
較射的規則如同其他軍官一樣, 從一百之外拔馬, 同時拉弓、射箭三次,記錄成績。
隆隆的鼓聲響起, 只見榮賀拔馬出陣, 擂鼓聲伴著駿馬嘶鳴聲中, 三支箭依次射出,如流行般劃過天際, 成“品”字形穩穩扎在靶心上。
“好身法!”潞國公陳亮是行家,現場講評起太子騎馬的身子和射箭的技術。
太子殿下馳騁于馬上的英姿,使城樓上觀禮的官員們難以抑制的沸騰起來,仿佛看到了畫像上策馬疾馳的祖、宗二帝。
兵部的官員疾步上前,高唱了三聲:“正中靶心!”
三箭正中靶心歡呼聲更加劇烈,連皇帝都站了起來,走到城垛前,不可思議的望著城下校場。校場之中,太子正率親軍朝著城上山呼萬歲,他知道榮賀擅長騎射,卻不知擅長到這種程度。
潞國公幾乎要老淚縱橫,伏地拜倒:“恭喜陛下,太子英武賢能,大亓中興有望了!”
眾官員一同拜倒,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太子表現優異,皇帝自然與有榮焉,此前心中的陰郁一掃而空,強忍著笑意,繃著臉道:“都平身吧。”
眾人起身,又將目光移向城下,因為較射還在繼續。
最緊張的當屬沈聿,他不擔心懷安的騎術,而是擔心那匹情緒不太不穩定的月亮馬,偏偏懷安最喜歡的就是月亮,每每出門都要騎著它。
懷安今天穿一身月白色的曳撒,外罩對襟罩甲,頭戴長纓酒盅盔,騎在白馬上,如一道白光閃過。疾馳幾步,只見他雙手脫韁,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毫不猶豫的張弓射出,隨后是第二箭,第三箭,三箭在靶心處呈一字型排開。
“漂亮!”潞國公又忍不住開始講解。
鳴鼓聲響,又是三聲唱報,鴻臚寺官員舉起一次紅旗,一次白旗,一次青旗,代表一箭正中靶心,一箭偏東,一箭偏西。
眾人歡呼之后,便是一陣竊竊私語:“那是誰?是太子親衛中的將官?也太年輕了。”
皇帝的笑容險些掩藏不住,回頭見沈聿正眼觀鼻鼻觀心,并不出言解釋,便知道他為人低調,不想出這個風頭。
誰料這時,懷安□□的坐騎突然失控,馱著背上主人興奮的扭動起來。
皇帝眉頭微蹙,正擔心那匹高大的白馬受了驚,將懷安甩下馬背。誰知它竟然隨著規律的鼓點夸張的踢著步子,好似扭著大秧歌,驕傲的高昂著馬頭,在聲聲歡呼和贊譽聲中,一路招搖地回到軍陣之中。
城下親軍都在忍笑,城上官員已經忍不住嗤嗤地笑出聲來:“這馬,真有意思。
”
潞國公人老眼卻尖,當即指出:“沈閣老,這不是令郎沈懷安嗎?”
沈聿淺笑不語,似乎對他這處處顯眼的兒子早已習以為常。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沈懷安誰不知道啊,沈閣老的幼子,謝祭酒的女婿,太子的伴讀,傳說中的紅薯之父、迎春瓜創始人、歷任小閣老克星……只是想不到沈家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兒子弓馬居然如此嫻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潞國公感嘆道。
隨后,東宮親衛依次催馬而出,身手矯健,英姿勃發,喝彩聲此起彼伏,將方才尷尬陰郁的氛圍一掃而空。
“你不是存心讓著我的吧?”榮賀問。
懷安翻翻白眼:“我是那種人嘛?”
“還真不是……”榮賀道:“哎,你別晃來晃去,我頭暈。”
“我說了也不算啊!”懷安被月亮馱著,來回踢著正步,仿佛每一聲歡呼和贊譽都是屬于它的,懷安也拿它沒辦法,好在他臉皮夠厚,否則眾目睽睽之下,非得社死不可。
待親兵較射結束,隆隆的鼓聲也停了下來,耳際忽然變得安靜時,人的神志是會異常清醒的,因此皇帝還沒有被一聲聲贊譽沖昏頭腦。
“回想祖宗之時,京營士兵有數十萬,今雖不足,尚可得□□萬人,假使操練有方,都如神機營一般,豈能盡皆無用?然而現如今,京營士卒驕惰,法令難行,所謂春秋操練具已名存實亡,今日朕舉行大閱之禮,就是為了申戎政而戒不虞。”
城樓上鴉雀無聲,眾官員垂頭聆聽圣訓。
“朕加意武備、整飭戎事的決心人所共見。內閣擬旨,從今年始,每歲或間歲冬季農隙之時,都要舉辦大閱之禮,朕會親臨校閱,技藝嫻熟者分別賞賜,老弱不堪者即行淘汰,務必使輦觳之下,常有數萬精兵,方合居重而馭輕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