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懷安時,龍門的官員問道:“姓名?”
“沈懷安。”
“父諱?”
“沈聿。”
對方聽到沈閣老的名諱,抬了抬頭。
“祖諱?”
祖諱?懷安雙目圓睜,他對祖父的印象太淺了,報名時隨便掃了一眼,沒往心里去。
伸手想去拿他的考牌,卻被那名官員一把按住,戒備的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冒名頂替的舞弊犯——哪有人不知道自己親爺爺叫什麼的?
“沈……拆?”
懷安依稀記得祖父叫沈拆,可哪有人叫這種名字?
官員的面色越發凝重:“來人。”
好在龍門官走了過來,對那名官員道:“這位是沈閣老的幼子,我認得他。”
懷安也認得他,是老爹的門生來著,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兩人僅僅相視點了個頭。
那名官員瞬間態度大變,殷勤的將考牌遞還給他,請他進去。
懷安一邊往里走,一邊仔細看了看考牌背面,原來祖父叫沈柝,“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的柝,小時候不識字,對著牌位認成了沈拆……
真是出師不利啊!
三千多名生員一一核驗身份,等他們真正在儀門外排隊時,業已到了午后。
龍門官站在儀門外宣布考場紀律,聲如洪鐘,攝人心魄:“奉旨開科,考生若有舞弊情狀,一律枷號示眾,罰罪為民……”
儀門外靜悄悄的,只間或有衣料摩擦的簌簌聲,生員們被一條條嚴明的例律唬的噤若寒蟬,不敢多言。
可即便如此,懷挾之風依舊屢禁不止,夾帶的小抄花樣繁多,只要躲過搜身環節,進到號房之內,幾乎不會再被發現。
緊接著,又是三聲炮響,龍門官沉聲喝道:“開龍門。
”
懷安背著沉重的考箱進入移門,按照號牌上的號碼尋找自己的號房。
貢院供考生考試的號舍是相互獨立的,此后的九天七夜里,答卷、吃喝和睡覺,都要躋身在這間三尺見方逼仄狹隘的空間里,有些老舊的號舍,頂棚破損,連風雨都沒個遮擋,倘若雨水打濕了試卷,相當于主動放棄考試……
這場苦不堪言的磨礪,卻是每個讀書人躋身士林的必經之路。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懷安被分到的號房是還算寬敞的老號,還沒來得及高興,舉頭發現頂棚破了個大窟窿。
懷安透過窟窿望著秋日湛藍的天空,要是賭它九天不下雨,倒是很方便中秋賞月,可是誰敢打這個賭啊!
本來就不太美好的心情變得更糟了,他將考箱甩在地上,擼起袖子,取出釘錘油布開始修補房頂。
一邊釘,一邊惡狠狠地罵道:“我堂堂一個六品官,文武兼備,圣上賜服,考個試還得修房子,等我出去的,非參他一本……”
“肅靜!”巡場的官軍經過,兇神惡煞的吼他。
“好嘞軍爺。”
第 198 章
此時已是下晌。生員門從凌晨便出發排隊, 沒有用中飯,早已經饑腸轆轆,紛紛拿出自帶的干糧、糕餅充饑。
懷安修好屋頂, 自然也覺得餓了,將號板一拆,坐在考箱上生爐子。
水是貢院隨便取用的,爐火上烹上一口小鍋, 水開后下米,臘肉切丁,小蔥切蔥花, 再次燒開下入臘肉, 不多時, 米肉香氣飄滿號舍外的整個廊道, 引來不少考生探頭觀望。
懷安又從考箱里拿出幾個油紙包,里面是切片的醬牛肉,六必居的醬瓜, 還現場切了個松花蛋, 用蒜末醬醋香油一拌。
前后左右的“鄰居們”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干糧,頓覺難以下咽。
都到這種時候了,他當然是只顧自己舒服, 不顧他人死活啦!
巡場的同考官也認得他, 見他正將豐盛的晚餐一樣一樣的擺在號板上,忍不住問:“要不要給你燙壺酒啊少爺?”
懷安抬頭:“真的假的?”
“……”
同考官一時無言以對, 癟著嘴背著手離開。
懷安偷偷翻了個白眼, 舀出一碗熱粥, 拿出一塊荷葉餅在爐子上烘著,卷這牛肉, 有滋有味的用完一頓晚飯。
今天只是入場,不出考題,蹲在號房門口洗過碗筷,在狹窄的號舍內舒展幾下身子,在周邊撒上蘇大夫特制的防蚊蟲藥水,掛上號簾,將兩塊桌板拆下來一拼,再鋪上被褥,就是他們未來九天休息的“床”。
經過一整天的排隊、搜檢、點名,生員們又困又乏,是以過了申時,整個貢院都安靜下來,只聽得到陣陣蟲鳴。
懷安輾轉睡不著覺,給自己泡了一杯蜂蜜核桃飲補補腦,那是岳母為他們準備的,提前將核桃搗碎成泥裝進罐子里帶進考場,隨喝隨泡,補充體力,提神醒腦。
想到白天眾人送考時的場面,不禁感動萬分——家人們一定特別擔心他,食不知味,寢不能眠吧!
---------------
沈聿下衙回家時,天色已經擦黑,一下馬車便微微一愣,他家門前正坐著一對兒唇紅齒白的小娃娃。
大的有七八歲,小的只有四五歲,兩個娃娃梳著漂亮的抓髻,騎坐在門檻上丟沙包和羊骨頭,輸了的要背《訓蒙駢句》。
小的顯然玩不過大的,于是沈聿眼睜睜看著他從“一冬”背到了“六魚”。
“花臉露,柳眉舒。兩行雁字,一紙魚書,一紙魚書……”孩子卡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