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長就有多熱鬧,村里就有多冷清。
許多人連門都沒來得及關就走了。
我背著竹簍走在村里,挨家挨戶地搜集菜油。
等竹簍實在是裝不下了,我才一手提著一桶油上了山。
白天的鱔塘看起來很不一樣,完全沒有晚上的陰森感。
陽光灑在泥地上,一些水潭反射出點點細碎的金光。
我站在鱔塘前,第一次發現這鱔塘,其實還挺漂亮。
我光著腳走下鱔塘,開始往地里澆一桶又一桶油。
腳下不時有黃鱔鉆過,帶來一陣酥癢。
我討厭所有鱔魚,就像我討厭所有村里的男人一樣。
鱔魚吃女人,男人吃鱔魚。
我常常不能理解,為什麼我們要冒著生命危險去釣望月鱔。
等我們拼死釣上望月鱔以后,那鱔魚卻要交給婆家。
婆家會根據賣出的價格,拿出兩成當彩禮還給我們父母。
為什麼我們付出了血淚,到最后卻什麼都沒得到?
就因為我們是女孩嗎?
生而為女人,就是原罪。
19
我把倒空的油桶扔在泥塘里,換一瓶繼續倒。
食用望月鱔,是有秘法的。
需要用釣望月鱔女孩的鮮血做引,才能解去望月鱔的劇毒。
我昨天釣到的望月鱔蛇那麼大,也不知道被村里人放了多少血。
所以我才會在床上昏睡了兩天,今天走路還走不穩呢。
村里人喝我的血,望月鱔吃我的肉。
但是我的血肉,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我腦中飛快地閃過自己這短暫的一生。
曾經我以為,姐姐是我黑暗地獄中唯一的光。
她會對我溫柔地笑,會在爸媽不給我飯吃時偷偷替我藏下一個窩窩頭。
現在想想,那些我挨的餓、遭的打,有不少分明是替她背了黑鍋。
我的光滅了,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獄吧。
我擦干凈腿上的油漬和淤泥,坐在田埂上靜靜地欣賞這一畝火光。
無數鱔魚在烈火中掙扎翻騰,一股烤肉的香味混在泥巴的焦香中,順著風吹在我臉上。
真香啊,難怪大家都喜歡吃鱔魚呢。
我抽了抽鼻子,愉悅地欣賞著熊熊火光中那些扭曲的身影。
火一直燒到下午,整個泥田都被燒得龜裂了。
偶爾有幾條藏在淤泥底下的幸存者迫不及待地鉆出地面,然后在干裂的地上痛苦打滾。
火剛燒完沒多久,此刻泥地里溫度依然很高。
從現在開始,村里不會有女孩因為望月鱔而喪命了。
因為我們村,再也找不到一條望月鱔了。
我拍拍手朝山下走去。
望月鱔死了,該輪到他們了。
20
參加完婚宴第二天,村里人全都生病了。
身上長滿了膿瘡,那瘡里都是厚厚的黏液。
如果不小心弄破皮膚,黏液流到哪,膿瘡就會長到哪。
這瘡不但奇癢無比,還散發著一股熟悉的腥臭味。
那是黃鱔的味道。
村里的男人病得最嚴重,有些女人也生病了。
只有幾個平常最窮、存在感最低的女孩子沒事。
因為她們沒有吃到那些望月鱔的肉和湯。
「阿娘我癢!癢死我了!!!」
弟弟痛得在床上滿床打滾,其間又壓破了好幾個膿瘡。
阿娘流著淚站在旁邊,心都快碎了。
「啪!」
她轉身重重一巴掌抽在我臉上,眼中全是恨意。
「叫你去熬藥湯,這麼半天都沒好!你是要痛死我兒子嗎!」
她左臉上長著一個膿瘡,爛掉了她半張臉。
我也不生氣,端起藥碗耐心地給弟弟涂著藥汁。
這藥汁里有金銀花和蓮子心,涂到身體上涼颼颼的。
弟弟上完藥沒多久,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行了,你繼續去熬藥汁吧。」
阿娘從我手里奪過藥罐,目光陰沉地瞥了我一眼。
她這是要去給阿爹上藥了。
弟弟和阿爹病得嚴重許多,幾乎全身都長滿了膿瘡。
阿娘的情況要比他們好很多,只長了一個在臉上。
21
我端著藥罐走到廚房后沒有繼續熬藥,而是輕手輕腳地來到爹娘房間門口。
屋里傳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你可要看好這賤丫頭,別耽誤了村里的大事。」
阿爹粗糲的嗓音響起,阿娘跟著啐了一聲:
「呸!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生出這種喪門星!」
「早知道她剛生出來時就應該把她扔進糞桶里溺死,省得她惹下這滔天大禍!」
原來村里人覺得,他們生這種怪病的原因,是我得罪了鱔神。
他們說這條巨大的望月鱔蛇已經成精,是鱔神的仆人。
我殺了鱔蛇仆人,所以鱔神降禍到了我們村。
只有拿我祭了鱔塘,村里人的怪病才會變好。
我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屋子。
村里人總覺得鱔塘里活著一位鱔神,只有定期祭塘,鱔神才能保佑我們村風調雨順。
吃人的神,也配叫神?
而且鱔塘早就被我一把火燒干凈了,就算真有什麼鱔神,也該隕落了。
我回到廚房繼續燒火,村里人雖然生了病,但是架不住他們人多。
如果被他們發現鱔塘毀了,那我也活不了了。
我得找個地方去躲幾天,等到他們身上的毒性再嚴重一些時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