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到我指的什麼。
「我洗了手,幫你換了床單再走,行嗎?」
我腿顫了一下,急促道:「我不喜歡別人碰我的東西,走。」
他仿佛被我嚇到了,但還是聽了轉身。
他剛出臥室,我就「砰」地關上了門,關了燈,順著門板滑在了地上。
10
骨癌的疼,大多在晚上發作,疼入骨髓,從最初的間斷性發作,到后期的多次發作,疼到骨髓里的每一個細胞都疼。
我極力地忍耐,卻仍舊發出不可控制的嗚咽聲。
門口的人,還沒走。
我沒聽到腳步聲離去。
我想爬得離門口遠一點兒,至少讓這聲音別傳出去。
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狼狽,實在不行,可以是任何人,但也絕不是在他面前狼狽。
他沖進來開燈時,我正汗淚交加,縮在床頭的角落全身抽搐,地上是散落的止疼藥。
他紅著眼睛,跨步過來。
「軟軟,我抱你去醫院。」
我被杯子碰在地上。
「滾,別過來。」
「走,趕緊走。」
我拖下枕頭要扔過去,奈何毫無力氣。
他過來,緊緊把我抱住。
任由我的撕打。
他把我抱起來,抱得越來越緊。
我抽搐著。
「我不要去醫院,一會兒就會……好的,一會兒就會……好。」
我看到他落下淚來,打在了我的臉上,混合著我的。
他抱著我的身子,也不停地顫抖。
他是可憐我的吧。
畢竟我們曾從校園走向了夫妻,再到無疾而終。
11
次日,我早早地洗漱了,等他。
穿戴的時候,才發現好多衣服都大了。
最后選了一件,曾經訂小了一號的旗袍,今天穿著剛好。
匣子里,還有一只冰透的簪子,我把頭發挽了起來,別上了這支簪子。
又上了妝。
這些化妝品,已經好久沒碰過了,再不用,都沒機會了。
裴延出現的時候,怔住了,看慣了我散著頭發隨便套件毛衣外套,今天的樣子,總算有點新意吧。
我把手上的 U 盤,放入包中。
「家里沒有打印機,我們就去市里打印吧,對了,叫上你的律師。」
我走了幾步,他遲遲沒有跟上來。
我不得不回頭。
「我不同意離婚,我不會去的。」
我回頭,他顫抖著聲音。
我看著遠方的青山,只道:
「我不想起訴,鬧得奶奶都知道。」
「如果我不來,你就不會離婚的,是嗎?」
我甚至看到了他對自己產生了一種厭惡。
這種感覺,是真好。
我也曾特別厭惡自己,原來,他也可以厭惡他自己的。
他道:「因為還有奶奶,你不想她老人家傷心。」
「我不想讓老人家傷心,也不想死后留有遺憾,所以,我們就折中吧,離婚,只是別告訴奶奶。」
裴延欠了我,但奶奶沒欠過我一丁點。
他依舊不動。
「你不想我在外面發作了,被人圍觀吧?」
他松開了拳頭,最終去把車開了出來。
本再也不想碰跟他有關的東西,但如果是去解除掉一段早就腐爛的關系,也沒什麼。
12
一路天晴,我們到了民政局旁邊的打印大廳。
我拿著打出來的協議,給了他一份。
身邊的人投來詫異的目光,他才沉默地接了過去。
他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也許,我真的不懂他。
第一次離婚是他提的,是我緊緊地攥著裴家的財產,不肯簽字。
這次,他理應高興的。
「各自的財產,劃到自己的名下,結婚時裴家給的彩禮,歸你,周家給的嫁妝,歸我,婚后各自創造的收入歸個人,我們從此不相欠。
」
實在相欠,就是我們欠少年的那場相遇。
他抬頭。
「以前,你說過你什麼都要的,什麼都不會留給我,所以我創造的財產也全歸你,我是過錯方,我理該凈身出戶。」
「我現在拿這些去做什麼啊?況且,你掙的,我花著也感覺膈應。」
他根本不懂當年我為什麼要所有財產,我只是無法成全他。
「如果時間倒流,我們沒有交集就好了。」
我說完低頭,在桌上迅速簽了字。
轉交給了律師。
「辛苦了。」
他還沒簽,我也不急,找了個陽光的位置,坐下等他。
這一坐就是一下午,還有半個小時民政局要關門了,我不得不看向了他,他終于拿起筆,簽下了名字。
離婚登記,我們是辦理的最后一對。
咚的一聲后。
我們歸于山海,歸于各自。
13
我出來招車。
民政局的對面,就是市里最大的醫院。
癌區,那些打著鎮痛泵還不絕于耳的呻吟聲在我耳邊響起。
車來了。
身后的人沖出來,捏住了我的手。
「我們去醫院好嗎?一定治得好的。」
我仰頭看著他:「如果治得好,我弟弟就不會死。」
隨之,我又沖他笑得眼淚差點流下來。
「最重要的是,我一個親人都沒了啊,你知道,一個親人都沒了的感覺嗎?」
「你還有我。」
他試圖擁抱我。
我抽出了手往后退,揚起了手上的小本,本來酸澀的眼睛,沒了異樣感。
「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了哦,永遠沒有了。」
「我要上車了。」
「我們一起回去。」
「誰離婚了還坐前夫的車啊,沒必要了吧。」
他只好松了手。
14
回去的路上,經過一段夜市,好多人手上拿著一盞孔明燈。
「這是哪兒?」
「這里是夜市,今天好像是什麼燈籠節,所以很多人放燈籠。」
「我在這兒下吧。」
各種顏色的燈籠升天,宛若一場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