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憐伏在地上,一字一句清楚說道:「回稟陛下,公主在周國四年,日日受他們欺辱,只要公主反抗,他們便動輒打罵。
「為了保住齊國顏面,公主從不求饒,周國那些兵痞便用蘸了鹽水的馬鞭抽打公主的手臂。」
阿憐說著,聲音因哭意而有些顫抖。
「但旁人辱罵公主便罷了,今日在宮宴上,公主還被自己的妹妹說成是娼女,又被人威脅——」
我猛地開口打斷她的話:「夠了!
「再說下去也只是給父皇徒增煩惱,阿憐,別再說了。」
「威脅?」
我抬眼看去,只見父皇泛著褶皺的臉上已有了怒意。
父皇冷哼一聲:「朕倒要聽聽,究竟是何人敢威脅朕的女兒。」
聞言,阿憐抬頭看了看我,眉心緊皺。
一副正在抉擇自己到底要不要如實開口的模樣。
「回陛下,是……」
8
阿憐用膝蓋向著父皇挪了幾步,又重新伏下頭去。
「是,貴妃娘娘宮里的崔嬤嬤!」
……
彼時,我從午后小憩中醒來。
阿憐走到我身旁:「殿下,貴妃宮里果然派了人來。」
我點點頭。
從榻上起身,對著泛黃的銅鏡整理宮裙。
這位貴妃娘娘的秉性,我實在太過了解。
今日在父皇面前,我故意演了一出示弱請罪的戲碼。
或許男人看不出有什麼貓膩。
但同為女人,貴妃心里定是一清二楚。
但于她而言,我做的這些無非是小打小鬧,無關痛癢。
只因在她心里,我一直都只是一個沒了生母、在皇后宮中寄人籬下的孩童。
她甚至不屑于親自來我宮里訓話。
只需派人來敲打我一番,我便再不敢掀起什麼風浪。
在后宮養尊處優的貴妃并不知道,我在周國都學到了什麼。
尤其是那年冬天,那人帶著我去山里打獵。
行至某處,一匹野狼緩緩走出草叢。
它露出尖牙,極其兇狠,泛著綠光的眼睛緊盯著我們。
像是對食物志在必得。
「怕嗎?」
身后的男人突然開口,呼吸好似一根羽毛輕輕落在我頸后。
有些癢。
「怕。」我如實回答。
突然,那匹野狼以飛快的速度向我們奔來,爪下雪花四濺。
男人在我身體兩側舉起雙臂,輕松拉動長弓。
「嗖」的一聲。
一支穿云箭從我耳邊經過,直抵野狼的心臟。
男人輕笑一聲,帶著周國人特有的粗獷。
「你知道嗎?再兇悍的野狼,只要它自大,便會死得很慘。
「人,也是一樣的。」
三年后的今日,我看著殿外的人一步步向我走近。
目光與那匹野狼無異。
「原是崔嬤嬤來了。」我說。
崔嬤嬤入宮已有幾十年,是貴妃心腹。
當年在那梅園的雪地里,便是她將我母親按在地上。
臟污的指甲因太過用力而陷進我母親的皮膚里。
此刻,她斜眼看我,從鼻間發出「嗯」的一聲。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這后宮里的主子。
「聽聞六公主在宮宴上欺負了我家九公主?」
我點點頭:「是。」
不等她說些刻薄話,我先行開口:「就算嬤嬤不來,我也正想著要去貴妃娘娘跟前請罪呢。」
「哦?六公主此話怎講?」
9
我「嘖」了一聲,面上露出懊惱神色。
「不瞞嬤嬤,從前在周國時,我思鄉心切,如今終于回到故鄉,實在欣喜,便貪嘴多吃了幾杯酒。
「想來定是那酒使我失了分寸,讓九妹妹難堪了。」
說著,一滴淚適時順著我的側臉流了下來。
「原本這次回來,陽炎還想著讓貴妃娘娘多疼疼我的,畢竟在這后宮里,真正得父皇寵愛的只有貴妃娘娘一人。」
此話一出,崔嬤嬤終于肯轉過頭來正眼看我。
「想來,六公主在周國遭受的苦難也不是沒有用處,若當年你母親也同六公主你一般明白事理,或許……」
或許會怎樣,她沒再說下去。
只用眼睛斜睨著環視一圈我的寢宮:「不過,老婆子了解貴妃娘娘。
「若六公主在陛下跟前擔了自己的罪責,往后再懂事些,不再如今日般當眾給我們九公主難堪,貴妃娘娘自然也會多疼您些。」
我佯裝恍然大悟,盈盈一拜:「嬤嬤的話,陽炎明白。」
……
「奴婢斗膽,求陛下為公主做主!」
阿憐額頭叩得用力,額下的青磚已沾了血色。
原本站在父皇身后的曹內侍突然開口:「陛下,老奴能證明,六公主所言不假。」
沒有人看見,他渾濁的雙眼與我對視一瞬。
緊接著,曹內侍手拿拂塵,弓身走到父皇身側。
「今日申時,老奴奉陛下旨意去給六公主送賞賜時,正好瞧見了崔嬤嬤從里頭出來。」
話音剛落,父皇抬手:「傳朕旨意!
「九公主出言不遜,掌嘴二十,禁足一月,任何人都不得求情。」
「還有那個以下犯上的崔嬤嬤。
「即刻起,罰去洗衣房,讓她做最臟、最累的活!」
說完,父皇接過宮婢手中的紙傘,撐在我的頭頂上。
這場景,若是五歲的我見了,定會被感動得痛哭流涕。
可對現在的我來說,這遲來的父愛好似年久失修的屋檐。
既無法遮擋風雨,更無法抵御嚴寒。
只需輕輕一推,便會在頃刻之間坍塌。
然而我還是佯裝驚訝:「父皇,您的肩都濕了!」
父皇剛要開口,有人輕聲通傳:「陛下,小沈將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