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遠處,一抹穿著縞色衣裳的身影跨過宮門,正快步向我們走近。
我愣在原地,眼見那熟悉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
千算萬算,我唯獨沒有算到,竟會在這里遇見他。
10
「臣沈無恙,叩見陛下。」
少年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向父皇行了武將的禮。
我抬眼看去。
四年未見,沈無恙早已褪去了那股子書香氣。
他是父皇胞姐的獨子,又曾是科考狀元,名滿上京。
但不知為何,他竟然入了軍營,成了武將。
我還在周國時便聽那人說起過,齊國出了一位驍勇善戰的小沈將軍。
他領兵將將兩年,便為大齊追回北境三城。
我也因此才能被送回齊國。
……
父皇朗聲大笑:「無恙來了!
「又不是在朝堂上,自家人,不必多禮。」
說著,父皇回頭看我:「陽炎,此番歸家,還未見過你無恙表兄吧?」
聽到我的名字,沈無恙那張原本沒什麼表情的臉好似被擲了石子的湖泊,突然有了點點波瀾。
我邁出步子,垂眸向他作揖:「無恙表兄安好。
「表兄忙著領兵打仗,軍中事務必定繁忙,定是不知曉我回來了。」
話音剛落,沈無恙抬眼,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身上。
他喉間微動,才低聲開口:「我知道的。」
但我不愿再與他有過多牽扯。
便說:「父皇定是有大事要與表兄商議,女兒先回去了。」
我所居住的臨陽宮位置偏僻。
想要從降龍殿回去,只有一條路可走。
夜幕下,我放慢步子,走在那條繁花錦簇的甬道上。
阿憐跟在我身側:「殿下今日為何走得這般慢?」
我笑著打趣:「竟還會有阿憐你看不透的事情。
」
正說著,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落地有力,且腳步很急。
但我并不打算回頭,繼續向前走。
一陣晚風襲來。
我的手腕被人從身后拉住,帶著熟悉的溫度。
那人的五指緩緩收攏,不留一絲縫隙,帶有薄繭的掌心與我的皮膚緊緊相貼。
11
我驚呼一聲。
回過頭,正對上沈無恙如星的雙眸。
「表兄,還有事?」
這時,耳邊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我微微側頭,余光瞧見有一抹湖藍色的身影正隱匿在不遠處的花叢里。
距離不遠不近,剛好能夠聽到我與沈無恙的對話。
沈無恙高出我許多。
他看著我,微皺的眉心似有情緒萬千。
「陽炎,你能回來,我很欣喜。」
與他相識多年,這還是我頭一次聽到他這般親昵地喚我。
畢竟,當年他就算喝下被人下了藥的酒,都還能用極其冷靜的語氣喊我名字。
連名帶姓。
記憶在此刻猛然回溯。
……
六年前的某次夜宴。
原本坐在我對面的沈無恙突然起身,握著酒盞的手微微顫抖。
在隨著樂曲旋轉的舞姬之間,我看到了他漲紅的臉。
他推開家仆,腳步虛浮,不似平常那般沉穩。
而后獨自一人向殿外走去。
「阿憐,我去瞧瞧表兄。」
說完,我悄然離席,跟在沈無恙的身后,來到一座極為冷清的宮殿。
這里曾住過一位失寵的妃子。
在她死后,這座宮殿就空了出來,鮮少會有人來。
我撥開半高的雜草,便看見有一抹縞色衣角從門后閃過。
「表兄?」
我小心翼翼地邁過已有些破損的門檻。
卻沒想到,有一只手準確握住我的手腕。
那只手微微用力,把我帶到榻邊。
一陣天旋地轉之后,后背的冰涼促使我回過神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已被人壓在榻上,雙臂也被那只修長的手禁錮在發頂。
無法動彈。
「沈陽炎。」
面前的男子忽然低聲喚我名字。
他自上而下地向我靠近。
熾熱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由遠及近,一深一淺地噴灑在我耳邊。
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帶有某種克制意味的喑啞:
「給我下藥的人,是你?」
我下意識搖頭。
他卻不信。
「沈陽炎,你想要的,就是這個?」
身處在昏暗的夜色之中,觸覺會變得尤為敏銳。
透過夏日的單薄衣料,我感覺到沈無恙的另一只手落在了我的側腰。
他掌心的溫度,熱得驚人。
12
「你說,欣喜?」
我看了看沈無恙握在我腕間的手。
「我還以為,表兄恨不得我死在周國,再也回不來才好呢。」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話刺痛,沈無恙的眼底竟然有幾分感傷。
他說:「陽炎,你別這樣。」
我輕笑:「在周國四年,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表兄曾對我說的話。」
在荒廢冷宮的那個夏夜,沈無恙因為藥的緣故呼吸急促,胸膛也隨之快速起伏。
他與我挨得很近。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熱氣。
然而下一秒,他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果然,跟你那生母一樣,心思骯臟不堪。」
那一瞬,我心底某處如同當年送給他做生辰禮,卻被他丟掉的香囊一般,在蓮花池里浮浮沉沉。
最終,沒入池底。
而此刻,我抬起另一只手覆上沈無恙的手背,一根一根將他的手指掰開。
「表兄曾說,我的生母地位卑賤,靠著那些卑鄙手段才爬上龍床,而我……」
頓了頓,我抬眼,直直盯著沈無恙,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