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說:「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麼?最后一次犧牲利用我,還是他最后一次受制于人。
我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
說到底,我和顧時歲這一生不過是兩個陌路人,他懷揣著上一世的愧疚,自覺于我有所虧欠,可到了這輩子做下的事情卻仍舊沒有一件對我是好的。
我沒去找他報復是我眼下能力不夠。
可他如今卻又裝出這樣一副被為難的深情模樣,難不成是還想讓我等他麼?
混亂中,不知是誰趁機猛推了我一把,我摔出了人群。
一回頭,卻見一名護衛裝扮的男子沖著我眨眨眼睛,指了指一旁的宮道,示意我趁機快離開。
我點點頭,提起裙擺轉身便走。
在路上我不斷回憶著關于那人的印象,終于想起了當初我去謝云池營中捐送物資的時候,曾經見過那人一面。
那人從前是謝云池身邊的親衛之一,小將軍出征之前,曾經許諾若我遇見了難處,會有他的人出手相助。
原來如此,想來今夜的貓兒便是他們的手筆。
我一路上走著,心下感動之余,又憂心他們的安危。
畢竟長公主不是個會輕易善罷甘休的人。
一直到了次日傍晚,我聽得宮中傳話,說那幾只野貓是從冷宮那邊跑出來的。
冷宮年久失修,從山中竄來這些野物也在情理之中。
我松下一口氣,又忍不住抱著膝蓋埋頭大哭起來。
為什麼我分明已經很是小心地在活著了,可他們就是不放過我?
為什麼權貴不過是翻覆手掌,便可輕易左右他人的命運?
為什麼他們的眼中從來沒有他人的悲喜,莫非除了他們,其他人便算不上人了麼?
可誰生長在這世間,不是爹生娘養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呢?
那一晚,我哭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了月上枝頭。
忽然間,一陣熟悉的梅香漫入鼻尖。
我抬頭,看見薄窗上再度映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你滾。」我近乎癲狂般推開了窗,朝他呵斥過去,我說,「顧時歲,我沒有跟你玩欲擒故縱那一套,我真心厭惡你,我只想好好活著,卻因為被你沾上屢遭橫禍,你究竟還要害我到什麼時候?你滾啊!」
窗上的身影似是定住了,又過了好久,我才聽見一聲嘆息。
「我只是,不知道去哪才能獲得真正的寧靜。茹清,我到了如今才發現,你在我心中有多麼重要。」
我再也忍不住,起身抄起桌上的茶壺,狠狠朝著他擲去,顧時歲悶哼一聲受下了,褐色的茶液污了他雪白的衣衫,可顧時歲全然不顧,只定定地看向我。
「我好像總是在虧欠你,是我不好,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
他說著,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8
我枯坐了一夜,在天亮時做下了決定。
我不能再留在京城之中,一直留在這里,指不定還會被那對癲公癲婆卷進多少是非之中。
我循著上一世的記憶,找來了上一世在京中替我經營產業的幫手。
我安排他們進了我的幾十間鋪子里當掌柜。
隨后我雇了一支商隊和十幾名鏢師,帶著從京城這邊置辦的物資前往了邊線。
這一路上,父母那邊反倒成了最容易過的一關。
父親聽聞我在席宴上得罪了長公主,巴不得我盡早搬出去住。
倒是母親和祖母,在我臨行前,貼補了我不少銀錢。
「你一個女兒家,自小被養在閨中,而今出走,不知是福是禍,且要記得,只身在外,遇事可莫要強出頭。」
我聽著母親的叮囑,看著她已然霜白的兩鬢,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上一世,我剛得知顧時歲和長公主茍且時,不是沒向娘家求助過。
可爹娘卻讓我莫要胡鬧,身為宰輔夫人,要有容人之量。
那時的我早已認清父親涼薄,只是沒想到母親竟也這般心狠,從前她對我的疼愛好似做了假。
如今想來,她或許也有許多的苦衷。
前往邊線的路上,我見識了許多從前不曾見到過的景色。
但更多的,還是民不聊生的景象。
越是遠離皇城,我所見識到的世界越是慘淡荒涼。
這幾年各地都鬧了天災,朝中派去賑災的餉銀幾乎全被克扣。
地方官員中飽私囊,欺上瞞下。
一邊大旱兩年而今已然近乎顆粒無收的土地,另一邊則是日益加重的田租和賦稅。
人人都被這世道壓得直不起身來,唯獨皇城之中,還在歌頌著盛世太平。
我終于明白上一世那場幾乎動蕩了整個云朝的流民暴亂為何來勢是那般的迅猛。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百姓才是國之根本,而今百姓們已然將要活不下去了。
可皇城中的那些權貴們,卻還個個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
在靠近邊線處,四處都是無家可歸的難民。
他們個個面黃肌瘦,眼中幾乎沒有半點活氣。
有的在已經干黃結塊的泥巴里奮力扒拉著草皮,有人則是一大清早便挑了籮筐在街頭上等著,而那筐中裝著的,是他們同樣骨瘦如柴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