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美好的春日。
他說他娘親病重,聽聞附近有靈藥,特地來尋。
誰知,這里竟這般陡峭,毒蛇這麼多。
當時,我被他的孝心所感動。
我背著他,艱難地翻山越嶺,從下午到深夜,終于將他背回了村子。
我想起阿爹的話本子上都是這樣寫的。
狐妖救了書生,他們喜結良緣,只羨鴛鴦不羨仙。
原來,我不是狐妖,他也不是書生。
地牢里骯臟極了,不過我并不嫌棄。
我自小長在山野,比這更臟的都見過。
再說,又有什麼能臟過人心呢?
我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云昭生。
含笑道:「駙馬爺近日過得可好?本宮略備了薄酒,特來看望。」
「十一娘!你是十一娘,是不是?」
他牢牢盯著我的臉,似是想看透我幻術下的真容。
事已至此,便讓他瞧個痛快吧。
我干脆收了幻術,露出本來的臉來。
「周郎,好久不見。」
「十一娘,果真是你。」
云昭生臉色慘白。
他搖頭道:「不可能!這不可能!我明明……」
「你明明用施了符咒的寶劍殺了我,就像你們殺我族人那般。對嗎?」
若非他們偽裝成迎親之人,讓我們不設防,又使出這般陰毒的手段,整個胡村又如何會被他們輕易拿下?
我自然是罪無可恕。
但他們也一個都別想逃。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笑道:「周郎,我們那日還尚未喝交杯酒呢,不如就趁今日補上吧。」
「胡十一,你瘋了!
「你現在是容貴妃,我是駙馬。你在胡鬧什麼?
「你快走吧,今日你來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等我將來出去了,我自會對你的身份保密。
「從今往后,你做你的貴妃娘娘,我當我的駙馬,便當我們從未相識。
」
是了。
他身處牢中,還不知道外頭已經變天了。
還在做著美夢呢。
可笑。
當真可笑。
好一個便當從未相識!
我十一娘,當初竟會喜歡這樣一個貪圖富貴、貪生怕死的男人。
「也罷,既然周郎不想喝,那十一娘也不強求。
「我聽你的,離了這里,我們從此再無干系。
「只是,你走近些,讓十一娘再看你最后一眼,可好?」
也許是懾于我如今的身份,云昭生猶豫半晌,最后還是朝我走來。
經過上次被我設計陷害的事,他自然知道我心中有恨,于是又為自己辯解起來。
「十一娘,你莫要怨我。
「圣心難測,我爹多年來一直伴君如伴虎。
「公主蠻橫,我亦是每日在深淵邊行走。
「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
「用你一族,換我云氏滿門,也是無奈之舉。
「等我出去了,我定會請高僧超度你們族人,讓他們早些投胎去。」
他一邊說,一邊朝我走近。
很好。
我勾唇一笑,五指驀地化為利爪,直接探入他胸口。
「十一娘,你……」
變故只在須臾之間。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胸前。
在劇烈的震驚面前,一開始都是感覺不到痛的。
這滋味我曾嘗過,我曉得。
鮮血溫熱。
讓我冰涼的手都暖了幾分。
心臟剛剛離體,在我掌心猶自輕輕跳動著。
我凝神仔細瞧了瞧,皺眉輕笑:「咦,原來你的心也是紅的呀?我還以為,是黑的呢。」
話落,我當著他的面,將那顆心隨手扔到角落。
天牢里偶有老鼠,喜歡跟犯人們奪食。
平日至多一兩只。
但今日不同,我將周遭的鼠群都招了來。
云昭生的心一落地,密密麻麻的鼠群便全圍了過來。
一時間,爭奪聲、啃噬聲,自角落齊齊傳來。
那尖銳的聲響,在我耳畔宛如仙樂。
云昭生歸來那一日,我在村口的大槐樹下向他飛奔而去。
當時,我系在腳畔的銀鈴在山野間叮咚作響。
我曾以為那是世間最動聽的樂聲。
原來,今日才是。
可惜啊,云昭生無法體驗我的快樂。
親眼看著自己的心被掏出,被老鼠啃成碎肉吞下。
他在劇烈的恐懼中死了。
我捂住鼻子,嫌惡地躲開他的尸體。
「本想讓你喝杯酒壯壯膽的,可惜啊,不聽話。」
9
駙馬在天牢中被老鼠活活咬死了。
據說,他死相凄慘。
等到侍衛們發現時,地上只剩尸骨和一攤血水。
這日之后,宮中開始有新的傳言。
說皇宮里有妖怪。
喜歡殺人掏心,再活活吞食。
一時間,宮中人人自危。
除了我的折柳宮。
人人皆知,皇帝獨寵我。
只待我生下皇子,便要封為皇后了。
太后自是十分高興。
我是一介孤女,掌控我比掌控先皇后要容易多了。
流水般的賞賜天天送進我宮中,為了我和皇子的安危,宮門口守著的侍衛也加了一倍。
很快,便到我的臨產前夜。
這一晚,皇帝照常來陪我。
入夜后,他摸著我高高隆起的肚子,柔聲道:「柳娘,這些時日,你辛苦了。」
「皇上,臣妾是杜若,并非柳娘。」
許是孕期煩躁,我忍不住提醒他。
我話落,他沉下臉來。
「莫忘了你的身份,朕說你是柳娘,你便是柳娘。」
唔,那便是吧。
「皇上,能否將外頭的那些侍衛撤了?臣妾瞧著,有些害怕。」
「怕?」
皇帝微微瞇眼,不動聲色地道:「柳娘怕什麼?」
「臣妾怕他們腹中的狐丹。」
我話落,他驀地翻身,狠狠掐住我的喉嚨。
這兇狠的神情,哪還有半分深情帝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