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知道嗎?」
我微微地一笑。
「世間最高明的,往往是陽謀。」
手上微微地用力,我把被我擊昏的趙清清扔到了一邊。
門外隱隱地傳來喧囂聲,似乎是趙刺史和趙夫人感到不對勁,正在匆匆地趕來。
他們來晚了。
轉身沖向窗戶,礙事的羅裙被我一把撕下,露出了貼身的戎裝。
我撲入了窗外無邊無際的夜色,今晚沒有月亮,如墨的夜色包裹著我的身影,我在趙府的一道道屋脊上飛身而過。
府外,是一匹匹已經套好籠頭的高大駿馬,每匹馬都拖著一輛馬車。
這是陪嫁的車隊,今夜,他們本來要送我遠嫁京城的。
我一腳把車夫踢下來,自己坐上頭馬,揚起馬鞭:「駕!」
駿馬躍出,連帶著后面的馬隊一起奔跑起來,馬車的車輪壓過青石板路,那里面裝著無數金銀珠寶、古董珍玩。
那是齊王的聘禮和趙府的嫁妝,畢竟是嫁女到齊王府,在陪嫁上總會做得好看。
如今,我帶著這一輛輛車直奔軍營。
「感謝趙刺史一家資助玄甲營的物資!」
月亮從云層中露出,馬匹飛馳,踏著月光。
我一路來到軍營。
玄甲營正在列陣,謝濯正在點兵。
原來今夜是出戰的日子。
玄甲營是謝濯的心腹,他親自點名。
「吳二郎!」
「在!」
「裴大慶!」
「在!」
「劉守城!」
「在!」
漫長的點兵,終于,謝濯發現我站在隊尾。
我有些緊張,謝濯讓我留在趙府當大小姐,然而我卻回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違背他的命令。
月色下,他望著我,我也望著他。
四野無聲。
良久,謝濯朗聲道:「木頭!」
眼淚突然在瞬間涌上眼眶,我上前一步,大聲道:
「在!」
在我的前方,兄弟們帶著笑容望向我。
我的目光從他們黑黝黝的臉上滑過。
最左邊那個是劉秀才,他并沒有考上秀才,但因為在軍營里屬他書讀得多,因此我們都這麼叫他。
也是他最先意識到我是女的,意識到之后也沒說啥,就是叫他媳婦多來照顧一下我。
他旁邊那個笑得最憨的是吳二郎,吳二郎沒讀過書,但刀用得特別好。他手里那把玄鐵刀傳了三代——他父親戰死后傳給他大哥,他大哥死后傳給他。
吳二郎每次出征前都會對著這把刀祭拜一番。
他說:「爹和哥哥你們在天有靈,保佑我就不必了,反正我孤家寡人,大不了跟你們團聚,但我那些有家有口的弟兄,你們多照應照應。」
每當吳二郎說這種話時,裴大慶就會罵他,罵著罵著就會哭起來。
我們都知道裴大慶有個心上人,那女子年紀很大了,但一直在等他回去提親。
裴大慶叫劉秀才幫自己寫信,讓那女子另嫁他人,別誤了終身,女子回信總說再等裴大慶一年。
年復一年,反正直到今天那女子還沒嫁。
還有余小虎、孟冬瓜……
最后的最后,我看向謝濯。
他墨發高束,眸若星辰,依稀和我們初見的那晚一模一樣。
那晚我在街頭小偷小摸,偷到了他身上。
他的侍從要打我,他卻阻止了他們,問我:「你為什麼要偷東西?」
我說:「我太餓了。」
他買了熱包子給我,然后離開。
我一路跟在他身后。
謝濯以為我不滿足,于是摘下錢包給我:「應該夠買許多天的包子了。」
我說:「我不要包子,讓我跟著你吧,我會打架,而且很厲害。
」
他問我:「你為什麼想跟著我?」
我說:「因為我聽到你管你的侍從叫兄弟。
「我也想當你的兄弟。」
我承認我騙了謝濯。
清冷如月的小將軍垂眸望向我時,我的心其實多跳了幾拍。
如果我是千金小姐,這一幕就是一見鐘情。
然而那時的我只是個街頭小痞子。
不過這不重要
這麼多年了,我們以命換命,我們生死相依。
他們每個人,都是我的兄弟,我最親的家人。
現在,我終于回家了。
……
那一夜,羌戎侵犯,玄甲營緊急迎敵。
主將是鎮遠侯的兒子、謝家滿門忠烈剩下的最后一棵獨苗,謝濯。
這位年僅二十二歲的年輕將軍拿著他亡父留下的兵符,穿著他亡兄留下的鎧甲,告別了高堂上的慈母,騎著一匹黑色的汗血寶馬,奔向了浩蕩無邊的戰場。
他并不孤單,因為有我們這些兄弟跟在他的馬后。
戰旗飄揚,夜色令人恐懼,但我們大聲地歌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6.
史書載,始元二十二年,初春,鎮遠侯謝濯帶兵大破羌戎。
在這一戰中,趙府大小姐趙木槿隨軍出征,戰功赫赫,升牙將,又升副將。
人人皆說,繼謝老夫人后,我朝終于又出現了一位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
戰役大捷,羌戎敗退后,京城中亦發生了大事——
皇帝駕崩,太后扶三歲的小太子上位,成為太皇太后,垂簾聽政。
太皇太后聽聞了我的功勞,特意派御史來到青州,要我入京嘉賞。
趙府大擺筵席,款待御史。
是的,在我立下戰功后,趙府開始以我這個女兒為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