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刺史和趙夫人滿臉笑容地將我接進趙府,就好像過去的一切從未發生過。
甚至連趙爍也討好地待在我身邊,時不時地用各種狗屁不通的詩文來贊頌我的戰功。
我問他:「趙清清呢?」
趙爍笑容一滯,但立刻調整好神色:「清清現在嫁進齊王府為妃,與齊王舉案齊眉,十分恩愛。」
我了然。
趙清清玩火自焚,把自己賠了進去。
而立功歸來的我,反而成了趙府最大的倚仗。
趙夫人拉著我流淚:「你能平安歸來,娘就放心了,沙場上刀劍無眼,娘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
我不說話。
我的確平安地歸來了。
但我的許多兄弟都死在了沙場上,馬革裹尸。
他們中有許多人不必死的。
如果我們的武器能再好一點,我們的炮火能再充足一點。
甚至哪怕是平日里的伙食再好些,軍營里的醫藥再充分些。
可過去漫長的十幾年里,我們沒有錢。
謝濯一直拿自己的錢貼補軍餉,但到底是不夠。
我環視著趙府,青州是苦寒之地,這里卻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宛如江南。
據說打造園林的石頭,都是從太湖上一塊塊斥巨資運過來的。
旁邊,下人在報晚上招待御史的菜單:「黃燜魚翅、爆炒鳳舌、櫻桃肉、佛跳墻……」
趙家人圍在我身邊,殷勤地告訴我這些食材有多麼珍惜,他們為了我的接風宴花了多大心思準備。
而我只是摸了摸自己的戰衣。
那腰間又多了許多個兄弟的編號。
我說:「準備好了就開席吧,是時候見見御史大人了。」
7
當晚,宴席如期開始。
我和御史坐在上座,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地呈上。
大堂內更有絲竹歌舞,穿著輕紗長裙的侍女們翩翩起舞,水袖上金線浮動,好似波光。
我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杯中的酒。
每喝一杯,我就在心里念一個逝去兄弟的名字。
等我念完了所有兄弟的名字,絲竹聲也恰逢一曲終了,舞姬們盈盈謝幕。
我將壺里所有的酒潑灑在地上,祭奠每個陣亡的英靈。
然后起身鼓掌。
「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我朗聲道。
就如利劍突然劃破了歌舞升平,室內驟然安靜下來。
樂師們面面相覷,舞姬們倉皇地退下。
趙夫人站了起來:「木槿,你醉了。」
我搖頭,眼神清明:「不,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御史大人,你從京城而來,卑職想問,京城中每年撥給青州的軍費有多少?」
御史道:「之前是一萬五千兩,去年升至一萬七千兩。」
我點頭:「一萬七千兩。
「一萬七千兩雪花紋銀,可玄甲營的戰士們還是吃不飽,穿不暖。
「試問這銀子究竟花到何處去了呢?」
我笑著指了指四周:「看看這金碧輝煌的刺史府,看看這屋內陳列的珠寶玉器,看看這豪奢至極的宴席——御史大人,你有答案了嗎?」
寂靜。
漫長的寂靜。
趙刺史站了起來,他用發抖的手指著我:「趙木槿,你瘋了!你在說什麼?!」
「我在揭露趙家貪污!」我用比他更大的聲音回應。
隨著三聲擊掌,躲在暗處的小桃抱著一摞厚厚的賬本走出,來到我身邊。
我舉起賬本:「這是趙府全年的開銷,趙大人一年的俸祿是多少?趙夫人娘家的田莊鋪子收成是多少?這些銀子加起來,頂多支撐這龐大開銷的三分之一,那麼試問,剩下三分之二的錢是哪來的?
「是軍費,是吸著無數戰士的血得來的銀子,在我們沙場灑血試圖保衛疆土時,朝廷中卻有一個個這樣的蛀蟲在腐蝕著棟梁!」
御史看著我。
他沉默許久,說:「趙將軍,你想過嗎?如若貪污之罪坐實,趙府或許會被誅九族。
「這九族之中,也有你。」
我笑了。
「御史大人有家人嗎?」
御史沉默片刻:「自是有的,我有父母兄長,也有妻子和三個孩子。」
「如果如今他們遇到危險,就要死去,而御史大人這一命可以換他們所有人的命,御史大人愿意嗎?」
御史低聲道:「愿意。」
我輕聲地笑道:「我也愿意。」
玄甲營才是我的家。
從趙府刮一些油水給軍營,是治標不治本的。
若貪官污吏還在,戰士們將永遠受苦。
若我一人流血,能換我真正的家人們安康,我心甘情愿。
御史深深地看著我。
他懂了。
他拿出太皇太后的令牌,打算行使御史的權力。
然而就在同一刻,趙大人站了起來,隨著一聲令下,趙府的家將全都圍了過來。
他們手持弓弩,對準站在中央的我和御史。
御史震驚。
「趙東至,你究竟貪了多少……
「才會讓你想要直接誅殺朝廷御史和功臣,來實現滅口?!」
趙刺史陰沉道:「大人,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身邊的逆子如此不孝,牽連了你。」
他一揮手,家將們抬起弓弩,準備發射。
然而下一瞬,外面響起鐵蹄踏碎地面的轟響。
下人跌跌撞撞地沖進來:「不好了,是、是玄甲營……」
我對驚慌未定的御史笑了笑:「我早料到趙東至或許會狗急跳墻,因此提前讓玄甲營守在外面。
」
話音未落,一身墨袍的少年將軍已經持劍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