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也在抖。
「2023 年?那、那……」
我知她想要問什麼,喉頭也有些緊。
我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山河仍在,國泰民安。」
13.
我娘有些怔住了,杏仁眼里閃過一些極復雜的情緒。
猛地抓住我的雙臂,臉上全是急切與希冀。
「小鬼子呢?」
「打跑了。」
「咱們贏了?」
「是的,我們贏了。」
「還打仗嗎?」
「不打了。」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眶滾落。
砸在我的手上。
有些燙。
我感覺我的心口也有些燙。
「還有人欺負咱們嗎?」
「沒有了,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咱們,他們只會忌憚,然后害怕我們。」
14.
我一直覺得我上輩子英年早逝,才活到 26 歲就被車撞死,太虧。
可我娘上輩子才活到 17 歲。
沒享過一天福,在貧瘠與痛苦中掙扎的 17 年。
我靜靜地聽著我娘給我講述她的故事。
才知道什麼叫作紙上得來終覺淺。
歷史書上短短幾行,就是他們的一生。
波瀾壯闊青史留名的只有幾人。
大多數人都像我娘這樣,被滾滾前進的歷史車輪碾碎,成了亂世硝煙中的一抹灰。
她是當年的聯絡員,專門幫根據地的隊伍們傳遞消息與情報。
「剛打來的時候,我也怕。」
「可是我爹死了,我娘被他們欺辱完扔在路旁的臭水溝里,我弟被他們用尖刀挑死,腸子流了一地。」
「從那以后我就不怕了。」
星星之火慢慢燎原到她所在的地方,她毫不猶豫地加入,然后被發展成了一名聯絡員。
我問她,她是怎麼就義的。
「他們把我抓了,想問我八路的據點,但我不肯說。他們就拔了我的指甲,又拔了我的牙,釘了我的手,又劃開了我的肚子。
」
15.
我娘有些哭累了。
我摟著她,輕聲給她講了很多故事。
我給她講了侵略者的投降,給她講十月一日典禮上的禮炮。
我還給她講了鴨綠江岸的大雪,講了西南密林里的硝煙。
還有上山下鄉,下海經商。
電燈電話,電視電腦。
手機平板,大廈橋梁。
講到詞窮,我扯了幾張紙,開始給她畫。
畫了一面大大的五星紅旗。
畫能飛上外太空的火箭,畫能修成大褲衩形狀的樓。
畫能裝下所有書的芯片,畫能在地下跑的列車。
我娘像個初學字的小孩一樣,眼巴巴地坐在一邊聽我講,看我畫。
我手舞足蹈地連比劃帶畫,她則努力地想象。
想象那些對我稀松平常,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切。
等她實在想象不出來的時候,就會笑瞇瞇地說,「好,真好。」
她眼里的情緒太復雜。
我看不懂。
但我想哭,我好遺憾。
遺憾不能真的讓她看到后來的新中國。
16.
天蒙蒙亮的時候。
我娘推開房門,拿了些黃紙在我的后院燒了。
她蹲在地上,整個身子就小小
的一團。
她迎著火光,說著些什麼。
熱淚滴到火里,那火反而更旺。
我猜,她也許是在和她當年的同志們匯報吧。
17.
馬車出了城門之后,我還是有些困得睜不開眼睛。
「娘,你要帶我去哪兒啊?」
我娘眨了眨眼睛,「根據地。」
「啊?」我來了精神,「娘,咋的,還有老鄉啊?」
「……」
下了馬車,面前是一處很普通的院子。
可進門后,迎接我的竟然是前年被發賣出去的王嬤嬤。
當時她不小心打碎了我祖母禮佛用的香壇。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祖母發了好大的火。
因為那香壇是她花了一百金求來的。
在佛堂前,祖母親自拿了鞭子狠狠地抽了好幾鞭,還要找人牙子把她賣去涼州做苦役。
我娘攔了下來,還發還了奴籍放她出府。
祖母覺得我娘忤逆,想讓她去站規矩。
幸好這事兒傳出去,人人皆夸我娘仁厚親善,祖母這才作罷。
王嬤嬤見了我高興得很,直夸姑娘長大了。
我見了王嬤嬤也高興,但更多的是好奇。
我覺得她好像活過來了。
以前在家里做仆人的時候,總覺得她灰撲撲的,不是指人臟,而是指感覺。
而現在,穿的依舊是當初的素棉衣服,但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充滿生機。
王嬤嬤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我,當初她被趕出來之后,再沒有人家收她做奴婢,又沒有一技之長。
我娘找到了她,給她飯吃,還教她識字。
現在她已經能當先生,教別人了。
她帶我進到后院,屋子竟然被改成了兩間學堂。
其中一間里面有很多半大孩子,正在跟著先生認字。另一邊則有一位老師傅,正在教稍大一點的孩子織布。
我湊到我娘身邊,挑了挑眉,小聲道:「陳什茉同志,你這地下工作開展得不錯嘛。」
我娘無奈地搖了搖頭,回了句,「多謝組織夸獎。」
我愣了愣。
「哈哈哈哈哈哈。」
我突如其來的笑聲把我娘嚇了一跳。
瞪了我一眼,把我甩在后面自己進了一間廂房。
18.
「陳什茉同志,你這是惱羞成怒。」
我自己走到我娘對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看著我娘有些紅的小臉,沒忍住,又笑了起來。
我看我娘有些要抽我的趨勢,急忙斂了神色。
「娘,開學堂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娘伸手摘下我鬢邊的雙股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