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兒,你知道你這釵可以買多少斤糧食嗎?」
「大米可買一百五十斤。如果買雜糧就更多。」
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我剛來到這里的時候,其實也是很開心的。」
「我從來沒有過過這樣好的日子,頓頓都能吃上大米白面,還能穿上這麼軟的衣服。衣食住行還有人伺候。」
「可以說,我確實被這些糖衣炮彈腐蝕了。」
我娘抿了口茶,目光沉沉。
「出嫁前,我隨我娘去了我的嫁妝莊子。」
「你知道的,你外公家只是個小官,但是給我的鋪子與田地也能歲入幾百兩。」
「我看著那些瘦弱的農民,看著他們黝黑又干癟的臉頰。」
「就像看到我曾經的爹娘。」
「我發現我還是農民的孩子,我是曾經在旗幟下發過誓,要為信仰奉獻生命的人,我怎麼能踩在這些人的頭頂,吸他們的骨血享樂呢?」
我明白,見過光明的人,不會愿意在黑暗里裝瞎。
19.
我娘出嫁后,除了婆婆難伺候些,我爹不是個多事的。
慢慢得了些自由。
她就拿了嫁妝銀子開了這家學堂,表面上則稱是善莊。
京中豪門貴族多開善莊,逢年過節施粥出去,彰顯恩德與慈悲。
所以我娘這家有些偏僻的小莊子并不顯眼。
她收留那些無家可歸的乞兒,或者上不起學堂的窮苦孩子。
無論是男是女,無論資質如何,都可以來這里上學。
還找了些年紀大了,沒有鋪子愿意要的老師傅,每月給上一兩錢的工錢即可。
所有人的三餐免費,想要住宿的就只是大通鋪。
即便這樣,對于那些平日里只能尋得片瓦遮身的乞兒來說,已經是近乎天堂般的存在了。
學生長大了,想要謀生路的可以自行離開。
學而有成的,還可以留下任教。
還有一部分人,被我媽塞進了自家府里做活,花匠雜役賬房管事,我掰著手指算了
算,不禁咋舌,家里的實際權柄大概都被我媽掌握了十之八九。
不愧是我娘,發動群眾力量的能力相當有一套。
還有一部分學成的,已經被她送出京,開了分校。
這幾年的學生也要有個幾千人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娘說,她要做的,就是成為那一點火種,點燃星火。
20.
我拿過我娘的分校圖與賬本。
細細翻看了幾頁。
「娘,你有沒有想過,分校一開,你藏在善莊之后的想法就會暴露出來?」
我心頭有些發緊,「除了王嬤嬤外,還有幾人知道你的身份?」
「如果傳出去的話,在世人眼里,你拋頭露面,又私立學堂。不說朝廷,就是程家就能治你的罪。到時候各種大大的帽子扣下來,你可怎麼辦啊?」
我娘四平八穩,「那又如何?」
看她的樣子,我更急了,「官府如果發現了你的企圖,是會殺頭的。」
我娘面上沒有一絲波瀾。
「我知道。」
「那你……」我急得挑眉。
「上輩子,我做的事也是會殺頭的,但總要有人去做,不然豈不是要亡國?」
「而且,聽了你的故事,不是更證明那是值得的嗎?」
21.
「我聽你爹說,南邊的沿海城市,有很多坐船來的金發碧眼人。」
「他們在請求和我們通商。」
我心下一沉。
「王朝腐敗、故步自封、叛亂四起,再走下去,還是我們之前的老路。」
我娘抬頭隔窗看向旁邊屋子里,那些一臉朝氣的孩子。
「我不希望這里的人、這片土地,再承受一遍那樣的痛苦。
」
「哪怕我做的事情依舊是徒勞無功,但哪怕只改變一點點呢?」
我娘的杏仁眼亮晶晶的。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麼,有些心慌。
「娘,你究竟要干什麼?」
我娘收回目光,看向我。
「中華兒女多奇志,敢教日月換新天。」
22.
我怔了半晌,明白了她的想法。
手腳變得冰涼。
我有些怕。
真的。
但又覺得心口有些熱。
我娘嘆了口氣。
她告訴我,她帶我來這里真的沒有別的想法。
只是她太孤單,沒人能懂她,直到終于遇到我,這個和她來自同一片時空的靈魂。
她說她原本只想教我一些進步思想,這樣不至于在未來蹉跎一生。
但現在看來不用了。
這樣就很好了。
至于這里——
「錦兒,這是娘要做的事,和你無關。」我娘認真地說道。
23.
只是,真的能無關嗎?
24.
回來后,我就一頭躲進了我的小院里。
我想了一宿。
我在想,要不我還是就這樣吧。
就當今天沒去過那里。
我好好地認命,挑一個差不多的人家嫁過去。
不就是侍奉公婆,綿延子嗣嘛。
忍一忍就過去了。
老公討小妾,我就當看不見。
本來也沒什麼感情。
起碼有人伺候,吃喝不愁。
就這樣過完一生吧。
就當上輩子的新中國是場夢,解放什麼的,太遙遠了。
我就是個生在和平年代的小弱雞。
我沒什麼戰斗經驗。
也沒有我娘那一代人的理想和信念。
放棄吧。
算了吧。
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
夢里我好像真的就這麼嫁人了,還生了個女兒。
女兒拉著我的手想要出去玩兒,但下一秒那只手就被砍斷了。
鮮血糊了我一臉。
我抬頭看過去,卻發現女兒的臉變成了李家小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