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極端的人生境遇就這樣在此處相匯。
人生倒也奇妙。
沈階回過頭來。
一剎那。
我們兩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這大概將是我這輩子最后一次見到他了。
我把轎簾垂下。
然后從小窗子里伸出手,和魏寂的手握在一起。
他的手一向很暖。
也很踏實。
番外·前世
魏寂
1
我直到十四歲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被關在庫房里面,瘦骨嶙峋。
那時候她好像快而死了。
有些瘋癲,伸著手,叫我。
「小十五,小十五是我的兒子啊!
「你回頭看看阿娘,好不好?」
父親很快過來。
他一把把人扯開,重重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
「賤婦,你也不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也敢隨便亂攀亂認?」
周圍的人小聲低語。
我這才知道——
原來,我本不是什麼御史大人嫡出的兒子。
我的母親是一個娼女。
有著令人驚艷的容貌。
只可惜喜歡上了我父親,還懷上了他的孩子。
然而堂堂左都御史會休妻娶一個青樓女子嗎?
這不是惹了全天下人的笑話。
他尋了一處別院,把阿娘安置在里面。
直等到生完孩子,正妻夫人卻 找了過來。
她把剛剛出生的兒子抱走。
對著還躺在榻上、渾身沒有什麼力氣的阿娘破口大罵。
「勾引男人的娼婦,下地獄去吧!」
她拿起金釵劃傷她的臉。
而侍從把她拖到庫房里,做最辛苦最勞累的工作。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父親,卻干干凈凈地站在一側。
一言不發。
好像一切都與他無干。
2
我被記在了正妻張氏的名下。
一半的原因是張氏身體不好,幾年來都難以有孕。
另一半原因大概是我自小就展現出了讀書的天賦,他們覺得我可以考取功名。
也許在仕途上能有一番成就。
可是誰知道呢?
我其實從沒想過入仕。
實在是拜我爹所賜。
在外人眼中,他是一個公正廉明、清白守法的好官。
和自己的正妻和和美美、相敬如賓。
閣僚見了,皆恭敬地低頭叫一聲「魏大人」。
可他內里何嘗又不是腐壞了。
我從記事的時候起,便總能看到他的下屬帶著那些不知道盛著什麼珍品的箱篋上門拜訪。
他喜好女色。
卻偏而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表面上持正端方,私下卻早已腐壞。
狎妓、受賄、媚上。
正如這個朝堂一般。
表面上國泰民安、盛世景象、萬邦來賀。
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所有人都在追求清流的名聲。
沒有人看到百姓、民生,稻田、谷子、莊稼。
也許當有一日,會出現一位圣賢,打破這一切。
但起碼我這一生,懶得纏夾其間。
3
我見到阿娘的第二日,她便死去了。
一捧破草席子,裹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把她丟了出去。
我想哭。
但又不能哭。
父親發了話,誰都不能在府里提起這件事情。
她就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
輕飄飄地消失了。
一個待我很好的阿嬤把我叫來,給了我一個包袱。
里面是母親生前穿過的衣服、用過的東西。
還有一雙虎頭鞋,小小的。
阿嬤說,那是阿娘懷孕時親手給我做的。
只可惜并沒有給我穿上,我便被抱走了。
我抱著那小小的一團破舊包袱,蹲在離御史府很遠的街邊,一滴一滴地掉眼淚。
心臟抽疼。
終于哭出聲來。
熙熙攘攘,不斷有路人經過。
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在我旁邊停下。
她彎下身子,向我遞過來一個巾帕:
「你……遇到了什麼傷心事?
「別難過。
「我請你吃糕點。」
她的衣服很華麗,是富貴人家的女孩。
我沒說話,她便一直坐在這里陪我。
直到天黑。
直到她家里的隨從火急火燎、一臉慌張地找來。
「大小姐,你是瘋了嗎?
「知不知道老爺有多擔心!」
他一把拉住她,而帶她走。
余光中瞄到我,小聲說:「這不是御史家的兒子嗎?前幾天聽說他不是正妻所出, 母親是青樓女子, 剛死掉, 你可別隨便和人來往!」
好好好。
我低下頭。
所以終究還是只會剩下我一人,對嗎?
然而她卻并沒走。
朝我伸出 手。
「我叫林芙寧。」
「原來你阿娘去世了。」她蹲下身子, 抹掉我眼角的淚,「你而是愿意, 我和你一起去祭拜一下她, 好不好?」
沈階
1
隨侍跑來說祠堂被一把火燒了的時候,我正在給葉柳的喉嚨里也灌下毒酒。
她掙扎得很厲害。
眼睛里全是驚懼恐慌。
讓我不自覺地產生一陣恍惚。
芙寧死之前, 也這樣痛苦嗎?
她向來與人為善,連只阿貓阿狗都不舍得傷害。
這些人怎麼下得了手的。
「沈階, 呸!」
葉柳的唇角流下暗紅色的血, 她瘋狂地看著我:
「你當是我殺死了林芙寧嗎?
「真的殺死了她的人是你!
「是你!
「你這個偽君子!」
我扼住她的喉嚨。
這個賤人。
她懂什麼。
我打馬趕回沈宅。
我知自己在朝堂上樹敵無數,倒沒想過有人這麼無聊。
「怎麼, 有人以為燒了爹娘的排位,我沈階就會下十八層地獄是嗎?」
「不。」隨侍瑟瑟發抖。
「那人只搶了林姑娘的骨灰。」
2
魏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