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他道:「今日不是剛剛發響,戶部主事的俸祿,養活你自己,當是綽綽有余吧。」
我笑笑道:「那是自然,但下官的俸祿微薄,除了吃喝外,都要攢下來。」
趙時衍牽唇一笑:「哦?」
一時口快:「攢下來做嫁妝嗎?」
話已出口,方才覺得有那麼些個逾越男女之防。
我卻并不在意:「當然不是。女子立身為人,一輩子所圖所想又不只是嫁人。」
趙時衍一怔,臉上神色晦暗不明,甚至有了愧色。
我道:「下官攢錢,是有其他用處。」
我要創辦女學,讓天下女子都有書讀,讓她們都能有一條路選。
錢少時,便辦一間,錢攢得多了,再辦兩間、三間……
終有一日,人人都能有書讀,有路走,于這世間行走,不必只為嫁人。
22
賀小哥兩碗餛飩端上來,還附贈了滿滿一碟子牛肉,肉香撲鼻。
我盯著那碟子牛肉,浸在鹵水里,上頭撒著蔥花,眼里都快盯出血來,這豈是牛肉,這是白花花的銀兩啊。
我瞥賀小哥一眼,示意他撤了:「是不是搞錯了?」
「沒錯。」賀小哥答得十分篤定,「別人買那是得半吊錢,但大人你買,這就是五個銅板。」
我噎了噎,狠狠瞪他。
五個銅板的事兒,有必要反復強調嗎?對面還坐著人呢!
賀小哥同我熟,快人快語:「前幾日五城兵馬司的人來鬧事兒,還是大人您出面,才幫我們解了困。」
他這話不假,五城兵馬司管著盛京的治安,初時還好,可時日久了,便滋生出一些蛀蟲來,仗著手中的小小權勢,對百姓危言恐嚇,想從這些小攤小販身上撈足油水。
那日我剛巧路過,見他們借著占道經營的由頭要從攤販身上撈些好處。
我看不過眼,才上前講了講理,又同他們論了論當朝的律法。
五城兵馬司到底歸著兵部管,我又搬出了我娘,方才將這件事兒給遮掩過去。
賀小哥道:「當官的我見得多了,像您這樣的,是頭一個。」
「咱們整條街,誰見了大人不得送上兩盤菜的?別回頭叫人說我小氣。」
賀小哥說得來勁兒了,對著趙時衍就道:「這位公子,我看您氣度不凡,說實在的,能認識咱們大人這樣的好官,還能讓她心甘情愿舍得花錢請您吃飯。這是您的福氣啊!」
我吸氣闔目,恨不得當即找個地縫鉆進去。
趙時衍挺直脊背看著我,眉梢眼角俱是戲謔的笑意,點了點頭:「嗯,是我的福氣。」
我直接把賀小哥轟走。
他再多云幾句,明日我案頭上的賬冊怕是又要再高三尺。
我從筷筒里摸出雙筷子,擦了擦,恭敬地遞給趙時衍:「殿下,他胡言亂語,您不會怪他吧。」
趙時衍修長手指接過筷子,漫不經心道:「嗯,不怪你。」
不是,這怎麼又扯我頭上了呢。
我就請吃個餛飩,還給我請出個冤家了。
我不敢說話,埋頭吃餛飩,餛飩剛吞下去三兩顆,就聽見趙時衍的聲音懸在頭頂,不咸不淡:「小盧大人,當真熱心腸。」
「連這種街頭小販的事兒,都管。」
我抬頭,擱下筷子,認真道:「于下官而言,左不過一兩句話、賣賣人情的事。」我朝東市長長街道上望了望,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俱是來回穿梭忙碌的身影,「可于他們而言,卻是賴以生存的生計。」
我動作麻溜,給趙時衍的餛飩碗里添了兩滴香油,又滴了兩滴醋:「殿下,五城兵馬司的人,是該整治了。
」
趙時衍垂眸,望著碗里添油加醋的餛飩,驀地笑了下:「果然,想吃小盧大人一碗餛飩,當真不易。」
23
回府的時候,我娘趕巧了也回來,她耷拉著一張臉,整個人臉色都晦暗,看起來累得不輕。
我掏出燒雞和西北燒刀子,在我娘跟前晃了晃:「林大人,好不容易下值了,怎麼還愁眉苦臉的?」
我娘眼睛亮了亮,死氣沉沉這才勉強過去一半,她接過燒刀子,仰頭飲了好大一口,才抹了抹嘴,道:「還是咱西北的燒刀子夠味兒。」
我同她提了提正事兒:「明日休沐,我想先去把女學講課的先生請來。」
「原本我也想著或許我倆自己教,但總歸部里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分身也乏術,總不能讓孩子們學個半吊子,就先不想這個了,還是正經請位先生,讓他來教。」
「女學初辦,能省就省,就在偏院后邊兒開一道門,再讓忠叔他們幫著張羅置辦下,拿偏院做學堂用。」
「但給先生的束脩是不能少的。」
「前后算算,支出就得五十兩。」
我娘大手一揮,并不在乎:「找忠叔,去賬房支銀子。咱們林家這些年為大周立下汗馬功勞,家產多少還是有一些的。」
我娘又問:「不過,你要請哪個來教書?」
我道:「徐文謙,徐先生。」
我娘問:「之前因為上書彈劾趙奕,被罷官的那個都察院御史,徐文謙?」
我點頭道:「就是他。」
我娘點了點頭:「那人是個素有直名的清官,才冠古今,只是性子太過剛烈……」
我彎唇:「我就是看中了他這脾氣秉性,女子總是被人冠以柔弱之稱,若當真能學到他身上骨子里的半分剛強,勝讀十年書卷。
」
找到徐文謙時,他正在街邊立了塊牌子,代人撰寫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