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在阿姐門外守了一日,可她不肯見我。
這人向來心軟,雖不肯與我見面,卻還是遣了侍女來勸我回去,擔心我懷著身孕在外久站吃不消。
哪怕。
我懷著的是她心上人的孩子。
眼見著天暗下,我只得先回了房間,一進門,便見桌前坐了人。
謝珩。
他走上前來安撫我,「這件事交予我處理,放心,我定會娶你。」
我推開他手。
「我何時說過會嫁給你?」
謝珩愣了下,眼底難耐怒意,「周錦書,你懷著我的孩子,不嫁我嫁誰?」
「難不成懷著我的孩子嫁給那個靠女人上位的江宋景不成?」
「當然不會。」
我淡聲反駁,「那于他而言是種侮辱。」
江宋景是君子。
我已走到了如今地步,定不會再去連累他半分。
謝珩冷笑,「生過孩子,辱了名聲,你日后還能嫁誰?」
「我為何一定要嫁給誰?」
我轉身看他,「我自幼生在府中做婢女,我素知府中那位侯爺是我生父,卻從來只得遠遠望他一眼。我是他骨肉,卻也不是。自小,娘教我明哲保身,教我隱忍蟄伏,教我如何在這府中安身立命,我一直聽信她的話,只求安穩度過一生,嫁給江宋景。然而,因為阿姐生病,我被你們推出來做懷孕生子的工具,我所有的掙扎,拒絕都是徒勞,因為在你們眼中,兩名小廝就能將我困死在府中。」
「這般的我,即便嫁去了將軍府又如何?在府中操勞一生,做一個生育子嗣的工具,在你厭倦我后見你一次又一次迎娶別的女人進門,然后一輩子窩在那四方小院中,同她們爭風吃醋?」
我笑。
「那般的生活,活一生與活一天又有何分別?」
謝珩擰眉看我,「我不會再娶。」
我笑而不語。
「不信?」
「阿姐當初也全心信著將軍,只是,最后只換來了一句「周小姐」。」
我冷眼看他,「謝將軍,咱們無非幾次皮肉交易而已,你該不會當真了吧?」
謝珩冷著臉不答話。
半晌,他問我。
「你便打算一生不嫁了?」
「也嫁。」
只是不嫁旁人。
嫁與日后不再一昧蟄伏,敢為己爭先的我自己。
21
我與謝珩不歡而散。
他笑我癡人說夢,若是阿姐病好,我便是顆無足輕重的棄子,來去都不由己。
若阿姐故去,我身為侯府唯一的女兒,自是免不得同他的婚約。
似是篤定了我逃不開,謝珩也不再與我爭論,拂袖而去。
夜深。
信鴿匿于夜色中,飛入窗柩,為我捎來一封來信。
展開,匆匆掃過,我將信紙擲于燭臺,薄薄一張紙很快化為飛灰。
……
夜深,我卻如何都睡不著。
總覺著胸口悶的厲害。
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讓我坐臥難安。
我干脆換了身衣服,去阿姐門口轉了一圈,卻發現門口沒有值守的婢女。
「阿姐?」
我輕喚了聲,無人應。
心中一沉,我忙推門進去——
血。
入眼鮮紅一片,從床榻上蜿蜒到地面。
「阿姐……」
我跌跌撞撞跑上前去抱她,她是那麼輕,輕的好似沒有重量一般。
「錦書。」
她睜眼看我,眼底的光似乎在一點點的湮滅。
這種似乎即將失去她的恐懼感,絲絲縷縷化為大掌扼在我喉間,讓我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窩在我懷中笑了笑,「阿姐就知道,你定是第一個發現我的。」
她艱難地抬起手,握住我的。
鮮血暈花了我的手。
手上一濕,是阿姐的淚。
她強撐著的堅強,似乎在見到我的那一刻轟然坍塌。
她握緊我的手,語氣好輕,「錦書,阿姐其實……也好怕死啊。」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我在阿姐身邊生活了二十年,印象中的她始終完美無瑕。
她美麗,善良,高貴,勇敢,是所有美好詞句的化身。
可是。
此刻她縮在我懷中,輕聲啜泣著,她握緊了我的手,微微帶顫。
她說。
「錦書,其實阿姐好害怕……」
我這才驚覺,阿姐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她會害怕,會貪生,會怕死。
也……會死。
這個認知讓我下意識地將她抱緊。
「來人!叫大夫!去找太醫!」
我朝著屋外喊著。
侯府亂作一團,數名小廝分頭去尋大夫,可是,我懷中的阿姐聲音卻愈發地輕。
爹與大娘倉惶趕來時,阿姐已沒了氣息。
「心兒!」
一聲悲愴吼聲。
爹將阿姐從我懷中抱起,踉蹌著要帶她去尋太醫。
府中亂作一團時,有小廝拽著大夫匆匆回了府,大夫只搭了脈,翻了下阿姐的眼皮,便遺憾搖頭。
「小姐已經去了……」
爹猩紅著眼,一巴掌重重揮了過去,「再診!」
「她明明還有呼吸的,庸醫!」
然而,接下來來府的大夫診治結果都很一致——
阿姐。
去世了。
那個自幼護著我的心軟的神。
在這個夜晚支開了身邊侍女,劃破手腕,自盡而亡。
22
其實,阿姐留了一封信給我。
只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去看。
直到夜深,我于油燈下緩緩展開那紙薄信。
娟秀字跡鋪滿了紙張。
「小妹,見信如吾。」
才第一句話,我便險些落下淚來。
「孩子打掉吧。」
「整件事因阿姐而起,卻耽誤了你后半生,阿姐泉下有愧。
腹中胎兒更是何其無辜,他本不該來到這世上,也不該在利用與憎惡中出生,這對他也不公。」
「其實,我一直很后悔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