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的權勢可買來愛情,周小姐說對嗎?」
他字字不提當日那封信,可字句都在回應當日信中內容。
他還記得。
我心里酸澀,也曾想過,要不要將個中緣由告訴他,可是想想又作罷。
即便他知道了又如何?
兩人背道而馳太久,殊途同歸不過是夢中人的自我安慰。
良久的沉默過后,何苒終于拿著量尺過來,「阿姐,你替宋景哥量一下吧,我還有些活沒趕完。」
我遲遲沒去接那量尺。
江宋景開口,「你替我量吧。」
他走到了何苒面前,抬起手,以備她測量。
我笑笑,「剛好,我還需去進一批布料,阿苒,你來量吧。」
說完,我朝著江宋景微微頷首,出了衣坊。
實際上。
我心中很亂,根本不知該去哪里。
我似乎已經開始了新生活。
可是。
似乎又永遠沒辦法開始新生活了。
30
大娘去世了。
得知這消息時,我半點不覺意外。
阿姐去世后,大娘愈發的尖酸刻薄,幾乎是逮著件小事便無休止地發著脾氣,聽聞侯府下人們每日都戰戰兢兢,稍有不慎便是滅頂之災。
侯府每月抬出府的下人沒有十個也有七八。
人心惶惶的氛圍之下,其實都是在透支她的精氣神。
早年喪子,晚年喪女。
她在不間斷的發泄怒氣后,不知怎麼受了寒,大病一場,精氣瞬間萎靡,沒幾日便去了。
自此,侯爺周問蒼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他一生不曾納妾,子嗣自然也稀少,獨子年輕時戰死沙場,最疼的女兒和愛人相繼去世,給他的打擊似乎不小,以至于,在大娘下葬的幾日后,他竟出現在了錦衣坊門口。
手中提著我愛吃的糕點。
「錦書。」
侯爺走進門來,腳步緩慢,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爹來看看你,近日過的可好?」
印象中,這是他頭一次在我面前自稱「爹」這個字。
我放下手中活計,走過去,「侯爺,抱歉,我們坊內暫時還沒有男衣的款式。」
他愣了下,「我不買男衣……」
「哦?」
我故作好奇,「那侯爺是買給誰?侯府內除卻丫鬟婆子外,可還有女眷?」
這話似乎著實扎了侯爺的心。
他怔了下,神色瞬間暗了幾分。
離的近了,我才看清他頭上新增的白發,短短數月,他竟像是老了十幾歲。
可我半點不覺可憐。
當日他與大娘將我趕出府,扔給我幾兩碎銀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他嘆了聲,「我不買衣。」
心中有怨,我嘴上便也不討饒,「那可是買棺?當日買棺錢我已給了你們,咱們已無情分,侯爺來要錢怕是不妥,若是備棺的話,出門右轉半條街有家棺材鋪。」
他立在我面前,神色有些難堪。
「爹知道,你心中有怨,這些日子我也在不停的反思,過去的確是爹不對,自小把你養在府中卻不曾看上一眼,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說著,他將糕點提到了我面前,「嘗嘗吧,你最愛吃的糕點。」
我沒去接。
反倒問他,「翠萍與你說我愛吃的?」
侯爺愣了下,承認,「是。」
我笑,「猜也是如此。我在侯府二十年,侯爺怎會留意我愛吃什麼?」
翠萍是阿姐的婢女,我在阿姐房中做婢女的那些年,素來與她交好。
「侯爺請回吧。」
「我們這既無男裝,也不賣棺材。」
「更沒有侯爺的女兒。」
侯爺看了我良久,最后嘆息一聲,緩緩彎身將糕點放在地面上,轉身走了。
他走出鋪子大門,我便將糕點踢了出去。
「哪里來的垃圾?」
包著糕點的油紙滾落到街上,沾了泥。
侯爺離開的背影僵了好一會,沒回頭,緩緩走了。
我讓人將街道收拾干凈,又看了眼侯爺離開的背影。
盡管他如今孤家寡人,也生了悔心,可我半點不覺著他可憐。
鱷魚的眼淚罷了。
如果阿姐還活著,若大娘沒去,那我仍是他眼中一生的污點,仍是那個到死都不會被他承認的私生女。
31
丞相倒臺了。
權傾朝野的李丞相一朝勢去,牽連甚廣,不少官員都受了連累,唯獨與他走的最近的江宋景無事。
甚至,他接替李相,成為了朝中年紀最輕的丞相。
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直到這時,朝中才有聰明人看清形勢,江宋景根本就不是什麼丞相的人,他這個翰林院出身的年輕人,本就是皇上親自挑選的一步棋。
扳倒李相后,朝中人人覬覦相位,皇上偏偏挑選出身寒門,沒背景,好拿捏,又有能力的江宋景上位。
得知這消息時,我正在坊中繡衣。
手一頓,針尖刺破了手指。
布料上染了紅。
「阿姐!」
何苒驚呼一聲,忙著替我擦去血跡,「你沒事吧?」
「沒事。」
我抽回手指,笑笑,「小傷。」
所有人都為新相江宋景慶賀時,我卻無比擔憂。
丞相之位哪里是那麼好坐的?
而且,相識多年,我了解他,他志向從不在于官爵權勢,我不知道是不是當日一封分手信改變了他,可我更怕,怕我那時被逼無奈的一封信到最后會徹底毀了他。
……
夜里,有人來院外敲門。
只敲門,也不言語。
又是謝珩。
他近日被江宋景擾的心力交瘁,幾日沒來擾我清閑,倒是讓我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