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齊有自閉癥。認識我當天,他學會了一個新詞:「討厭。」
后來他擴詞成句:「討厭方思思。」
慢慢地又變成了:「討厭方思思睡我的床。」
「討厭方思思進我的畫室。」
「討厭方思思拿我的衣服……」
再后來說的是:「討厭方思思跟別人說話。」
最后他去跟別人拼命,倒在血泊中時卻在我耳邊說:
「討厭方思思被欺負。」
「要保護方思思。」
1
進別墅的時候,我沒看到梁以齊。
「在樓上的畫室。」
姚墨萍大概看我在四處打量又面帶疑惑,于是說。
姚墨萍是梁以齊的媽。
「那我?」我猶豫著。
「你先住他隔壁,」姚墨萍領著我往樓上走,「就這間。放下東西跟我去見他。」
姚墨萍很是大方,給我準備的臨時房間也南北通透,一間房有我以前一套房子那麼大。
我東西不多,就一只破破爛爛寒酸得不行的背包。
放好后,我跟著姚墨萍來到二樓盡頭的房間:
「梁以齊,我進來了。」她敲了門。
屋里沒有回應。
姚墨萍也不管,直接轉動門把手,開了門。
那是一間畫室,里面到處都是顏料畫筆畫板和紙。
但是擺得很整齊,畫室很干凈。
「梁以齊,介紹一個朋友給你認識。」姚墨萍也不管背對著我們的人同不同意,直接拉著我上前去。
這時坐在畫板前的人才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很清俊的臉。
「媽媽。」他叫。
「這是方思思,」姚墨萍把我拉上去,「以后跟我們一起生活。」
梁以齊目光呆滯地看向我,停留了五秒后說:
「討厭。」
2
一天前,姚墨萍在街上撿到了我。
說撿到也不是很合適,畢竟我已經二十一歲,不是一個孩子,可以隨便被別人撿了。
我走投無路,餓了兩天兩夜,終于在熬不住的時候,膽怯地走向旁邊的車:
「您好,可以幫我買點吃的嗎?」
車上的人就是姚墨萍,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
她好像在打電話,我剛才沒發現她戴著耳機。
她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就轉頭繼續盯著手機,和別人說話。
我識趣地坐回墻角,縮成一團,思考著怎麼才能弄點吃的。
五分鐘后,姚墨萍踢了我一腳。
「喂,」她有點不耐煩,「跟我去吃飯。」
我吃了整整兩大碗面,她還給我買了瓶汽水。
「這飯不是白給的。」等我吃完她才說。
最后一口汽水卡在嗓子里。
我想到了最糟糕的結果。
「我有個兒子,」卻聽見她繼續說,「有自閉癥。」
「自閉癥你知道吧?媽的,跟個傻子一樣。」
她頓了頓,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
「我可以保你不再流浪街頭,但你得跟我回去。」
她看著我的眼睛:
「給他做老婆。」
3
「交給你了。」姚墨萍好像絲毫不在乎梁以齊說的討厭那兩個字。
「我還有事,你們自便。」
「誒……」我拉住她。
「還有什麼事?」
姚墨萍好像是一個極度沒有耐心的人,多說兩句都能立馬上火。
「這我……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貿然要跟陌生男人,還是個有自閉癥的人相處,我很是茫然無措。
「他就是個傻逼,」這話姚墨萍說得絲毫不在意,好像那人不是她兒子似的。
「你就當跟個傻子玩兒。」
說著她就已經離開了房間。
隨即又在走廊上加了一句:
「阿姨會做飯打掃房間,不是讓你來做保姆的。」
4
姚墨萍好幾天沒回來。
整棟房子就只有我們加上阿姨三個人。
阿姨說姚墨萍自己開公司,忙得很,經常到處飛。
自從我住進去后,梁以齊也不畫他心愛的畫了。
他搬了張小凳子,坐在自個兒門口。
不見我的時候不說話,一見到我,嘴里就開始念叨:
「討厭,討厭,討厭……」
我進房間的時候說,出房間的時候說;
在樓下的時候說,上樓的時候也說。
神神叨叨,跟念經似的。
估計在他的世界里,對敵人展示自己的討厭,是唯一的攻擊方式。
我沒理他,因為確實是……不知道該怎麼理他。
【你急什麼?】姚墨萍在微信上回我,【我是他老娘,都花了七八年才跟他搭上話。】
【而且,他說煩了就不說了。】
5
梁以齊該去打針了。
是抗過敏的針。
以前都是姚墨萍帶他去。
現在姚墨萍不用為了帶他去打針,專門飛幾千公里回來一趟了。
她發了一長串的說明過來,接著就又找不到了人。
「打針去。」我對他說。
「討厭。」他還在固執地重復。
「今天該打針了。」我耐著性子。
「討厭。」
……
就不能跟這人講道理。
「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討厭?」
一句話一下就問住了他。
「如果不知道我是誰的話,討厭攻擊是沒有用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梁以齊瞠目結舌。
還真的跟個傻子似的。
「跟我去打針,打完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6
醫生他見過很多次,熟悉得不得了。
但是坐下了,卻不伸手。
「伸手。」我說。
「告訴。」他又固執地盯著我,同時掩耳盜鈴似的把自己的手藏起來。
「什麼?」
「告訴。」他又重復。
「告訴什麼?」
「名字。」
「你打完我告訴你。」
他將信將疑,最后還是伸出了手。
打完針,我倆坐在走廊上。
他可憐兮兮地按著胳膊:
「告訴,名字。」
姚墨萍那晚告訴我,梁以齊有點固執。
我這下著實是領教到了。
「方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