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樓卻沒有理會沈袖,只是向皇上告了個罪,然后自顧自走到我近前。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撐著桌面俯下身來。
「昭昭。」
清冽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連同溫熱的氣息一同繚繞過來,
「你若覺得不舒服,我先陪你回府。」
高座之上的太后聽他這麼說,連忙道:
「既然如此,重樓便先送昭懿回太傅府吧。早聽說這孩子幾日前病了一場,許是還未好全,金嬤嬤,傳哀家懿旨,讓蘇太醫也跟著過去。」
眼前一片霧蒙蒙的光點亂飛,我仰頭望著謝重樓,死死咬著嘴唇,擠出一句話:「為什麼?」
「……什麼?」
「人的心意,為什麼會變得那麼徹底?」
不知怎麼的,霧氣堆疊,我幾乎要看不清謝重樓的臉,便又往上湊了湊。
身子卻忽然一輕。
熟悉的冷冽青竹香傳來,我忽然反應過來。
他將我抱在了懷里。
「謝重樓……」我顫聲道,「你這樣很失禮……」
「摟緊了,不許再說話。」
他的聲線里裹挾著一絲桀驁不馴,「否則我還有更失禮的,陸昭懿,你大可以試試看。」
我終于不說話了。
太醫來診脈時,謝重樓就等在一旁,目光專注地望著我。
「陸姑娘這應該是憂思過重引起的高熱,我寫一張藥方,抓幾帖藥喝幾日,我再來診脈。」
蘇太醫帶著小織抓藥去了,眼前霧氣漸漸散去,我終于又一次看清了謝重樓的臉。
他額間殘留著一層薄汗,眼睛亮如星辰,望向我時,眉頭卻輕輕皺了起來。
「憂思過重……」
謝重樓扶著床沿,一點點俯下身來,「陸昭懿,你究竟有什麼憂思?」
一身紅衣映在我眼底,像是灼灼的烈焰。
我有什麼憂思。
我的憂思全與他有關,與光怪陸離的前世今生有關,又怎麼能告訴他。
見我不答,他愈發湊近了些,眼底凝著些莊重的探究:
「或者說……你執意要與我退婚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7
沉默良久,我終于澀然開口:「我前幾日,做了一個夢。」
謝重樓撐著床沿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嗯,什麼夢?」
「我夢到……你移情沈袖,親自來陸府退婚。我執意要嫁,太后還是親自為我們賜了婚。
說不下去了。
那些場景縱然只在前世的記憶里,但穿越時光重新被想起時,依然有種模糊的痛感直擊心頭。
我顫抖著眼睫,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些被折磨的夜晚。
我在巨大的痛苦間顛沛流離時,謝重樓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在我耳畔響起,是全然嘲諷的語氣:
「不是非要嫁過來嗎?這麼缺男人,這不就是你要的?」
「陸昭懿,你活該。」
忽然有股力道將我環住,回過神,我發現謝重樓伸手攬我入懷,用指尖分開我死死咬住嘴唇的牙齒,眼中有一閃而逝的心疼。
他鄭重其事地說:「我永遠不會那樣對你。」
「昭昭,那只是夢,不要當真。」
他身上的氣息、落在我發頂的力道、每一寸與我相觸的肌理,都萬分熟悉。
他不是前世那個對我極盡嘲諷的權臣謝重樓。
他是與我相伴十六載的謝小將軍。
或許……前世那漫長的、令我身心俱疲的五年,真的只是一場夢吧?
我累極了,倚在謝重樓懷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后面幾日,許是喝過蘇太醫的藥的緣故,我的身子明顯有所好轉。
也是在這個時候,春煙忽然來太傅府登門求見,說謝重樓邀我去京郊的演武場同游。
「你去回他,就說我不去。」
春煙一臉苦相地站在那里,拱手沖我討饒:
「陸姑娘,您發發好心,就去看一眼吧。小將軍說若是請不來您,就要扣小的半年月錢。」
他跟了謝重樓十年,一張嘴能說會道,自然知道怎麼說能讓我心軟。
我到底是擱下筆,輕輕嘆了口氣:「罷了,走吧。」
馬車行至演武場外,不等我起身,已經有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車簾,接著露出謝重樓那張神采飛揚的臉:
「昭昭,我就知道你想來看我練劍。」
我正要下去,聽到這話,哽了一下:「分明是你命春煙喊我來的。」
「嗯,干得不錯。」
謝重樓滿意地沖春煙點頭,「給你加三個月月錢。」
春煙頓時喜笑顏開:「謝小將軍賞賜!謝陸姑娘賞臉!」
我提著裙擺站在馬車邊沿,正要跳下去,謝重樓卻直接勾著我的腰,猛地將我拉進他懷里。
「啊——」
一聲驚呼,我下意識摟緊了他脖子,接著便看到他眼角眉梢飛揚的笑意。
「謝重樓!」我惱怒地叫了一聲,「你……登徒子,放開我!」
他不僅沒放手,反而將我摟得更緊了點:「陸昭懿,我可不是登徒子,我們定了親的。」
「親事已經退了。」
提到這件事,他明顯不開心,冷哼一聲:
「等著吧,小爺下個月就去稟明太后,求一道重新賜婚的旨意。」
熾烈的陽光,他額間的汗珠,眼尾的朱砂痣,身上的獵獵紅衣,共同構成一幅色彩濃烈到極致的畫面。
我就在他波光般的眼瞳里,微微恍惚了一瞬。
回過神來,卻又覺得羞惱:「什麼重新賜婚,謝重樓,我還沒說要嫁給你呢!」
「陸昭懿。」
他忽然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語氣無比鄭重。
我愣神了一下,就見他那張好看的臉湊過來,鼻尖幾乎壓著我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