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指的是謝施主?」
我心頭陡然擦起一線火光,忍不住抬起身子,盯著他:「是!大師可知他如今究竟身在何處?」
安靜片刻后,玄塵緩緩睜開眼,眼睛深邃而悲憫,似乎紅塵萬物都在其中,又都不在其中。
「以身為牢,目可視,耳可聽,只是——口不能言。」
大殿的門不知何時開了,寒風裹挾著雪粒子從縫隙吹進來,像是直直砸進了我心里。
明明裹著厚厚的斗篷,我卻如墜冰窟,整個人都發起抖來。
謝重樓……
倘若如此,倘若前世那個人也不是他,那前世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他也看在眼里、聽在耳中,只是口不能言?
……不能再想。
我咬著唇令自己冷靜下來:「大師可知有什麼辦法,至少能讓我見他一面?」
玄塵沉默良久,緩聲道:「對謝施主來說,或許執念可破萬物。」
13
許是上下山時被積雪泡了個來回,我回去后,又病了幾日。
恰巧臨近年關,哥哥回京,聽聞了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氣得要上門找謝重樓討公道,被我攔下。
「他不是謝重樓。」
我倚在床頭,唇色發白,語氣卻堅定肅然。
哥哥只當我在為他開脫,又不愿對我說重話,氣得在屋內踱步:
「我陸家的姑娘哪里能受這種氣?昭昭,咱們不嫁他了,哥哥給你挑個更好的,氣死謝重樓。」
我被他逗笑,笑了兩聲,又咳嗽起來:「哥哥不必擔憂,我心中自有分寸。」
除夕,宮中有宴,我精心打扮后,跟隨母親一同入宮。
其實時間也不過才過去三個月,曾經在大殿萬眾矚目下失禮抱起我的謝重樓,卻再也不看我一眼,只是專注地同沈袖說著話,姿態親昵。
沈袖抬頭時,看到坐在對面的我,唇角便勾出一抹挑釁的弧度。
我沖她遙遙舉起酒杯。
勝負未定,何必如此自得。
立春后,我開始日日去將軍府拜訪,謝伯父與謝伯母自然歡迎至極,謝重樓卻見到我便冷了臉,還要嘲諷幾句:「死皮賴臉。」
我望著他沉靜微笑:「自然比不得沈小姐果敢大方。」
他嗤笑一聲:「陸家的家教便是陰陽怪氣?」
「你從前讀書,難道不是在陸家學堂?」我反問道,「陸家的家教,不也教出了你嗎?謝重樓,你現在說這個,莫非是連自己也一同否定了?」
說話時我微微仰著頭,與謝重樓的距離拉得極近。
聽我這麼說,他冰冷輕蔑的眼底,忽然有笑意一閃而過。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那其中蘊含的熟悉意味,卻令我心跳驟然加快。
第二日我再去將軍府,謝重樓卻不在家。
謝伯母說,他去了京郊演武場。
等我趕到時,才發現,沈袖果然也在。
許是剛練完劍,她正緊挨謝重樓,用他袖口擦著自己額頭的汗,笑意盈盈地同他說話。
我走過去,微微垂眼:「謝重樓。」
姿態親昵的二人忽然一愣,謝重樓看到我,皺起眉頭:「誰允許你進來的?關副將!」
關副將小跑過來,小心翼翼道:
「將軍,是您從前說的,若是陸姑娘過來看您,不必通傳,直接放進來就是……」
「那是從前。」他面無表情道,「以后誰也不許放她進來。」
關副將露出了「你沒事吧」的疑惑神情,卻仍然恭敬應了是,走過來客客氣氣地請我出去。
我拔出他腰間佩劍,在空中利落地挽了個劍花,劍尖遙遙指向前方:「謝重樓,來比一場吧。
」
他愣了一愣,等回過神,匪夷所思般笑起來:
「陸大小姐,你莫不是看到阿袖能上陣殺敵,便覺得自己也行了?」
「行不行,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我沖他點點下巴,先一步提劍上了演武臺。
謝重樓站在我對面,慢條斯理地取了長劍出來,淡聲道:
「刀劍無眼,陸大小姐,演武場不比你陸家溫床,倘若危及生死,也怪不得我。」
他用的,是謝重樓從前練了無數次的那套劍法,動作卻凝滯生澀,全然不似那一日謝重樓在我眼前時的行云流水。
而這套劍法,謝重樓曾經一招一式、手把手地教過我。
春寒料峭,劍刃破開帶著濕意的風,直直刺向對面的謝重樓。
兵刃相交的很多個瞬間,我都不可抑制地想到過去。
謝重樓握著我的手腕,幾乎將我整個人圈在懷里,細致入微地教我,灼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遞過來。
我心猿意馬,忍不住分了神給他握住我的那只手腕,謝重樓便挑著唇角,嗓音含笑:「阿昭,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
我強自鎮定,他卻俯下身來,嘴唇幾乎貼上了我耳畔:
「專心練劍,剩下的,留到我們成婚后再想。」
收回心神,我招招凌厲,對面的謝重樓節節敗退,驚怒的眼神中漸漸多出幾分陰狠。
一個錯身,他伸手過來,反被我鉗住手腕,用盡全力死死按在地上,從腰間拔出從前謝重樓送我的匕首,狠狠向他的眼睛扎去。
「陸昭懿!」
他驚叫一聲,語氣恐懼至極,甚至帶著一點撕裂的沙啞。
那一瞬間,他眼中光芒閃爍,明明暗暗,片刻后,褪成一片熟悉的、曾經無數次入我夢境的神采飛揚。
匕首尖堪堪停在離那雙眼睛寸許的位置,我顫抖了兩下,接著手腕被一股力道握住,溫柔但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