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我親歷了重活一世這樣奇妙的事,大膽的猜想才浮出水面,又被我一步又一步地驗證。
用早膳時,母親一臉欲言又止,望著我的眼睛里寫滿擔憂:「今日大雨,你還要去將軍府嗎?」
「自然。」
我要日日去將軍府,日日出現在那陌生魂魄和沈袖面前,縱使一時不能喚回謝重樓,但也要叫他們寢食難安。
因為,倘使今世的謝重樓并未消失,而是被困在他的身軀里。
那麼前世,也一定如此。
所以前世,他在自己的身體里困頓,眼看著雙親被害,我被折辱,謝家的風骨和驕傲一步步走向潰敗,卻什麼也做不了時,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我將青瓷碗中的杏仁牛乳一飲而盡,讓小織去喚人備馬車。
斜里卻忽然伸過來一只手,修長手指握著一柄十六骨的油紙傘,嗓音有著雨聲也不曾模糊的冷肅:「我與你同去。」
是哥哥。
起先我不解其意,直到那一日,京城落了十數日的大雨難得停了,我想去首飾鋪子挑些東西,無意中聽到旁人議論。
「聽說陸昭懿自請退婚后,謝小將軍又立了戰功,她后悔了。然而謝小將軍已經移情沈袖,她只好死纏爛打,日日追到將軍府去,怎麼趕都趕不走。陸太傅一生清廉,到頭來,名聲倒是都叫這個女兒丟盡了。」
「可不是嗎?未出閣的女子竟然上趕著追去男子家中,只怕下一步便是要解衣獻榻了!」
我握著玉料的手陡然僵在半空,旁邊的哥哥伸出手來,捂住我耳朵:「昭昭,不要聽。」
他深邃的眼睛里,滿是心疼之色。
「我要聽。」
我緩緩深吸一口氣,拿下他的手,微微一笑:「哥哥,這些話,我都會一字一句地記在心里。」
何況與前世的折辱冷落相比,旁人幾句閑話,又算得了什麼?
那時我尚且不知眼前我自以為的心上人,早已不是與我兩小無猜的謝重樓,只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為何變心,又為何要輕慢羞辱我,到那個地步。
如今真相一點一滴,抽絲剝繭般在我面前展開。
我也自前世的記憶中打撈出那些散碎的片段,它們共同拼成了我對謝重樓涅槃后更加厚重的心意,還有心底越發清晰的堅決。
我是陸昭懿,我不會向任何人認輸,哪怕是兩個來歷未知的魂魄。
天氣晴好,從首飾鋪子出去后,許是為了哄我開心,哥哥提出:
「聽聞城外滿月坡的春海棠已經開了,今日是昭昭生辰,哥哥帶你去看花。」
我怔了怔,忽然反應過來。
是啊,今日是三月初六,我的生辰。
這些日子,我滿心想的都是如何對付那兩個陌生魂魄,竟連自己的生辰都忘記了。
而放在以往,每年逢我生辰之時,謝重樓都會精心準備一份禮物,再親自送到太傅府。
有一年,他送來的碧璽手串,哥哥已經送過了一樣的,少年便一揚眉,拽著我出去,逛遍了半個京城的首飾鋪子,也沒挑到最好的。
最后,他帶我策馬行至滿月坡,看了初春時分開得最漂亮的春海棠。
「我已經命人從滿月坡嫁接了枝條回去,不出三年,等你嫁來將軍府,便能看到滿院的春海棠了。」
回過神,馬車卻在半路停下,是哥哥的同僚來找他,說朝中有要事相商。
他猶豫地回頭望了我一眼,我了然道:「哥哥,你自去忙你的,不過是賞花,我自己去就是了。」
「好,那你盡早回府,爹和娘也準備好了為你慶祝生辰。」
我與哥哥分別后,馬車一路行至滿月坡,滿山的春海棠已經吐露新芽,卻不見一樹有花開。
我叮囑車夫在外面等著,自顧自提著裙擺跳下了車,往海棠花林深處走去。
大約走了一段路,眼前視線忽然遼闊,從新綠切換至一片跳脫而明麗的、深深淺淺的粉白。
我一時愣在原地,身后卻有熟悉的聲音響起,語氣里尚帶倦色,卻不掩笑意。
「阿昭。」
回過頭,謝重樓一襲紅衣,雙臂抱劍,正倚在樹上沖我笑。
微風掠過,拂動些許細碎的額發,襯得他眼尾那顆朱砂痣分外明艷。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以為這是幻覺,直到他一步步走來,將我切切實實攬在我懷里,溫熱體溫與清冽香氣一同涌上。
我驟然意識到,這是現實。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眼淚就肆無忌憚地淌了出來。
「你怎麼忽然出來了……」
我揪著他衣襟,一瞬淚如雨下,「那個人呢?沈袖呢?」
他一手捧著我臉頰,迫使我抬起頭來,溫柔灼燙的吻落在我唇上,攬在我腰間的另一只手也更用力了些:
「那日我說,今年的春海棠要開了。今天是你的生辰,阿昭,我總要陪你再看一回花開。」
15
我連在夢里,都不敢正大光明盼著這樣的場景。
與我交纏的唇舌,貼著薄薄衣料的指尖一般滾燙,像有火焰在燒。
前世,礙于閨閣女子的矜持內斂,成婚前,我與謝重樓不曾有過任何逾矩之舉。
以至于后來經歷了那樣驟然的分崩離析,我再也沒有機會和真正的謝重樓肌膚之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