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徹底黑下去之前,我看到那敲暈我的人,臉上有一道橫亙整張臉頰的刀疤。
似乎哥哥告訴我的,那手中沾染了京城府尹家十數條人命的流寇之首,就有一張這樣的臉。
17
我再次醒來,是在一輛搖晃的馬車上。
車內被厚厚的布簾遮蓋嚴實,光線昏暗,瞧不出白天黑夜,外面大概是又下雨了,雨聲急促又密集。
雙手被捆,我有些艱難地撐著車壁坐起身來,指尖卻無論如何也夠不到匕首的位置。
「別動了。」身旁忽然有人冷冷道,「就算你弄斷繩子也逃不出去,抓你的這些,都是亡命之徒,逼急了大不了當場殺了你,一刀的事情。」
竟是沈袖。
我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怎麼,你找來的人臨時反水了?」
她不應聲,我便又向四周暗色里細細看過一圈,確認沒有看到小織,才算放下心來。
沉默良久,沈袖突然道:「不是我……是謝重樓,那流寇不是偷溜進京,而是他有意放進來的。」
「我只是沒想到,這些人喪心病狂,明明收了錢,卻連我也不肯放過……」
她語氣里帶著懊惱,似乎在后悔。
但我很清楚,她后悔的,并不是找人對我下手,而是找錯了人,致使自身也立于危境。
她自私兇狠、惡毒不堪,與原本的沈袖無半分相似,卻打著為她鳴不平的旗號,做出諸多令人不齒的惡事。
沈袖話音未落,馬車忽然停了,接著車簾被猛然掀開,露出一張笑容猙獰的臉。
「兩位姑娘,勞駕下車了。」
他們將我與沈袖帶下車,一路推搡著進了一間破舊的宅子。
剛在正廳站定,沈袖便惱羞成怒地質問他們:
「你們好大的膽子!收了錢還敢這樣辦事,不怕謝重樓找你們麻煩嗎?」
坐在最前方的刀疤臉聞言,竟然微笑起來:
「若是從前那聲名在外的謝重樓,我倒真會怕他三分。
沈袖咬著牙側過頭去,恨恨罵道:「媽的,廢物,舔狗!」
刀疤臉神情一沉,他的手下立刻走上前來,甩了沈袖一個耳光。
這一巴掌大約是打掉了沈袖殘存的理智,她開始尖叫,被人堵了嘴拖走。
正廳之中,很快只剩下我與刀疤臉。
他摩挲著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我:
「謝重樓說他的前未婚妻是個嬌嬌的千金小姐,如今看來,倒真有陸太傅幾分風骨,不愧為陸昭玄的妹妹。」
「你認識我哥哥?」
「豈止認識?」他眼中有兇意一閃而逝,「陸昭玄追殺我一路入京,若不是謝重樓為我掩護,我早下了大獄!——陸小姐,你哥哥這般與我過不去,我又該如何招待你呢?」
他緩緩走到我面前,攥著我下巴端詳片刻,忽然拔出配在腰側的短刀,用刀刃抵著我喉間。
我沉靜地望著他:「你不會殺我。」
「陸小姐很聰明,我還要用你換一些東西,自然不會殺你。」
他放下短刀,大手一揮,「把人帶走。對了,記得搜身,別留下什麼利刃,傷了陸小姐可就不好了。」
我心下一沉。
藏在腿側的匕首被搜走了,我則與沈袖被關進了同一間柴房,門與窗都有專人把守。
其實我身上還留著一件武器,是腕上的素銀鐲子,看上去不起眼,按下開關后重新扣上去,卻能重組成一柄銳利的小刀。
是謝重樓十三歲那年親手設計出來,留給我防身的。
不過此情此境,縱然拿出來也無濟于事,不如再觀察幾日,另尋良機。
我與沈袖在柴房之中關了兩日,這期間,從守著門外的人閑談中,也零零碎碎拼出了外面的境況。
那一日,我被敲暈帶走后,小織一刀刺入馬背,任馬車一路狂奔,竄入若華山深處。
臨近天亮時,她才滿身是傷地回到太傅府,哥哥聽說了此事,當即帶兵從城中一路搜到城外。
這期間,似乎用著謝重樓身體的許致遠也跟了上來,神情焦急。
我想,他大概是來找沈袖的。
傍晚,我正靠在墻上思量對策,刀疤臉忽地踹開房門,目光自我與沈袖臉上掃過,寒聲道:「帶走!」
趁著夜色,我們又開始往西走。
我心有了悟,大概是哥哥帶著人馬搜到了這里,他們不得不被迫帶著我與沈袖轉移。
我們是最后的籌碼。
深更半夜,馬車在一處野草漫生的荒原停下,外面不知何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夜色中雨霧彌漫。
刀疤臉的手下將我和沈袖拽下車,推搡著在他身后站穩。
借著雨水中漏出的一點月光,我看清了前方不遠處站著的那道人影。
謝重樓。
心頭一松,我就要張口時,身邊的沈袖已經先一步哭出聲來:「許致遠,你這混蛋,怎麼才來!」
不對。
那不是謝重樓。
他目光漠然地掃過我,落在沈袖身上,許是看到她如今姿容狼狽,眼中掠過幾絲心疼。
刀疤臉笑著道:
「謝小將軍,你也知道,哥幾個殺了京城府尹,身上背了人命債,到哪兒都抹不開。你從前給的那些錢,怕是不太夠,只好出此下策了。
」
他神情難看道:「你還要多少錢?」
刀疤臉豎起兩根手指:「一萬兩黃金換一個人,很公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