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又沉默寡言,一語不發。
再后來,京城中漸漸流言四起,說陸太傅的女兒被流寇擄走后失了貞潔,如今已經是破鞋一只。
甚至有人為謝重樓慶幸,慶幸我一早便提了退婚,他逃過一劫。
也是在這個時候,謝重樓終于回京了。
他策馬飛馳八百余里,帶回了刀疤臉的項上人頭,入宮求見天子。
聽聞他回京時,沈袖曾在城門處攔馬,卻險些葬身馬蹄下。
她受了驚嚇,被宣平候府的人強行帶了回去,幽禁在府中。
「皇上見了匪首的項上人頭,神色稍緩,又有朝臣進言,便順水推舟令謝重樓將功折罪,官復原職,不日就要出發,平亂白鶴汀十三州。」
哥哥回府后,第一時間便找到了我,
「退朝后,謝重樓又去求見太后,懇請太后重新為他與你賜婚。」
我驀然怔在原地。
「太后已經允了。」
謝重樓求太后重新賜婚于我的消息,亦是很快在京城四下傳開。
據說謝老將軍對此甚為不滿,下朝路上攔住陸太傅,二人大吵一架,彼此口出惡言,多年老友就此絕交。
我明白了父親的打算。
他一定是和謝伯父商議好,將陸謝兩家的勢力徹底分割,以求皇上不會再心生忌憚、又起疑心。
黃昏時分,暮色西沉,謝重樓又來太傅府求見,卻被哥哥攔在了門口:
「昭昭大病初愈,需要靜養,謝將軍還是請回吧。」
當夜,紅衣灼灼的謝小將軍又一次翻過墻頭,落在我窗前,眉眼間漾著笑:「阿昭,我回來了。」
我鼻子一酸,終于淚盈于睫:「……謝重樓。」
已是初夏,他身上染著幾分從暮春帶來的溫涼,月色清輝零零落落,而他就在這樣的光芒里,緊緊攬住我,將臉埋在我肩窩。
我輕聲問他:「我們還會再分開嗎?」
「許是受不住那一日利刃穿肩的疼痛,又或者深受沈袖并非傾心于他的打擊……總之,這些日子我反復試探,確認許致遠的魂魄已經從我身體里消失了。」
我喃喃道:「……是嗎。」
其實我已然猜到了這一層。
只是不知是不是受前世影響,心頭總有幾分不安。
謝重樓擁在我腰側的手忽然一緊:「阿昭,你在發抖,你在害怕什麼?」
他微微退開了一點,卻仍在很近的距離注視著我,那雙眼睛里,仿佛聚集了天地初開時落進人間的第一抹月色。
我幾乎醉在里面。
恍惚了一瞬,我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一切還沒有結束,夢里的場景還會重現……」
謝重樓沉默許久,眸色一點點深了下去,就在我以為他會否認我的猜測時,他卻驀然更用力地將我攬進了懷里,緊緊抱住。
「阿昭。」
他溫熱的指尖順著我腰側一路向上,停在我臉頰邊。
謝重樓有一雙極好看的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因著常年習武的緣故,掌心有薄繭,卻顯得瘦削有力。
他撫著我的臉,將我鬢邊凌亂的碎發撥到耳后,迫使我微微仰起臉,凝視著他的眼睛。
那里面的月光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后面深藏的、隱秘的痛楚。
我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哽住,忽然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在去白鶴汀的路上,我總是斷斷續續地做著一個夢。夢里的場景,與你那天與我說過的一般無二。
「除非這些事情,曾經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
利刃穿肩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的謝重樓,忽然在我面前紅了眼眶,越發襯出那顆朱砂痣,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阿昭,你告訴我……」
許是因為過于劇烈的痛楚,他的嗓音甚至帶著一點輕微的含混不清,
「這些事情,這些你告訴我的、夢里的場景,是不是你真的經歷過?」
20
在確認了許致遠魂魄存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愿再去想前世的事情。
那些痛苦,是我身在迷局時,自己討來的。
可如今謝重樓驟然提及,我才恍然驚覺。
其實我沒有忘記過。
我甚至在自我怨恨,怨我前世看不清真相,兀自執念,以至于最后落得那樣的結局,還連累了陸家。
而如今,面對謝重樓的詢問,我只能沉默。
氣氛凝滯片刻,他捏著我的下巴,低低叫了一聲「阿昭」,爾后灼熱的吻就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其實我的心里還有好多不安與疑問,比如雖然許致遠暫時消失了,可沈袖還在;比如他們究竟來自什麼地方;比如……倘若我與謝重樓真的是話本中的人物,那陸謝兩家的結局,是否仍會如我夢中一般?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謝重樓深刻又綿長的親吻中,短暫消失了。
此刻我不能分神作他想,滿心滿眼,都只剩下一個他。
這是我的謝重樓。
是落在人間,能令我觸手可及的月亮。
最后,我哽咽著小聲道:「你送我的簪子碎了。」
「等我回來,再刻一支送你。」他含混不清地應聲,「這一次,你親自來教我。」
這個吻許久才結束,他輕輕喘著氣,又一次抱住了我,嘴唇就貼在我耳畔:
「阿昭,都過去了……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