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寶有意哄他,像小狗狗看人類一樣,趴在彩色地墊上,半歪著小腦袋,撅著小屁股,嘿嘿傻笑逗他:“哥哥,你不高興呀?”
陸余:“……”
說不高興不準確,更確切地說,是無措。
陸余之前并不知道桂阿姨也要接受采訪,他心里比誰都明白,自己跟灼寶,跟安謹,跟《寶貝來啦》里的其他小嘉賓都不一樣。
并不是說他媽媽是保姆,讓他覺得低人一等。陸余是覺得,他沒有人疼愛,像個野種。自己其實就是村子里小孩口中“沒人要的野孩子”。他不知道媽媽會在采訪中說出什麼話,但以他對媽媽的了解——桂阿姨沒什麼文化,又沒有面對媒體的經驗,很容易調入語言陷阱里,說些大實話。
他預感到,這次采訪,或許會撕破粉飾的太平,露出殘忍的真相。
但奇異地,陸余并不害怕,不生氣,甚至還有一些期待。
他童年大部分時間都在不同的村里長大,見過村子里那些老人們、婦女們,乃至一些中年男人,是怎麼用語言毀掉一個人的。
陸余還不知道什麼叫“積毀銷骨”,但見過很多言語“殺人”的實例。
如果他被親媽時常虐待的事,被放到電視上去,單單老家那些人,就能用唾沫淹死她吧。
陸余覺得自己這樣很壞,竟然盼著生身母親被人戳脊梁骨,可他也不曾體會過母愛,甚至在遇到灼寶之前,根本不曾體會過什麼叫“溫柔”,什麼叫“吃飽”,什麼叫“穿暖”。
陸余覺得自己很壞很壞,心里生出負罪感,卻又期盼著他的壞想法能實現。
灼寶從陸余哥哥略陰沉的臉上,什麼也沒看出來,仍舊維持著小狗狗討好人類伙伴的姿勢,就差扭扭屁股,搖搖身后毛絨睡衣上的皮卡丘尾巴了。
陸余看到小奶團子這模樣,心里的陰郁怎麼也無法再聚集起來。
他放棄思考桂阿姨的事,揉揉灼寶小腦袋上長長的皮卡丘耳朵:“我沒事。”
灼寶:“不信。”
陸余便又捏捏他肉嘟嘟的臉頰:“真的沒事。”
隨后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幫他拆那艘拼得好結實的戰艦。
安予灼其實還是不信,但信不信都沒影響,無論如何他都得做出這一步,讓桂阿姨在全國觀眾面前表現出真實的一面,引起眾怒,他才能推進下一步,順理成章地設法讓陸余和桂阿姨做親子鑒定,讓桂阿姨徹底從陸余的人生里消失。
當然,也要從安家消失。
安予灼可不想天天看著人販子在眼前晃。
人販子就該接受法律的制裁,老老實實在監獄里踩縫紉機。
聽說上一世桂阿姨的下場也很不好,不過那是陸余二十幾歲時候的事,她最后再凄慘,也白白逍遙了那麼多年。
灼寶往認真拆樂高的陸余身邊蹭了蹭,又蹭了蹭,然后把小腦袋強行往他懷里擠。
下巴枕在陸余的膝蓋上,奶團子軟乎乎的臉頰被擠變形,原本圓嘟嘟的小臉蛋便和陸余的大腿水平形成一條直線,成了個半圓。
陸余一低頭就被萌到:“干什麼?”
因為腮幫子被擠變形,灼寶含糊地說:“鱸魚鍋鍋(陸余哥哥),你要開心鴨。”
你開開心心過年,我保證,這是你此生最快意的一個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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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項是河馬衛視的新春特派記者,負責《寶貝來啦》節目的新春拜年親子訪談特別篇。
最近《寶貝來啦》節目超級火爆,堪稱河馬衛視今年的王牌,臺里多少記者都想拿下這個訪談,幾個部門暗搓搓地不知爭了多少個回合。
最后是甄項這個愣頭青跑到臺長辦公室里,將一份一萬多字的可行性分析報告拍在臺長桌子上,一舉拿下了這次的采訪名額。
甄項今年28歲,本科畢業后一直在法制欄目做場外記者,這讓其他爭奪訪談任務的娛樂記者都傻眼了:你這屬于跨行搶飯碗!法律欄目就能這麼胡來?還有王法嗎?
不少人不服氣,跑去跟領導要說法,張臺長不為所動,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娛記問出的東西有限,甄項更專業,說不定能搞個大新聞。”
不為別的,那篇“可行性報告”里,甄項以他積攢的法律知識和以往做法制節目的經驗,推理出網上的猜測未必是空穴來風,這位傳說中的桂阿姨,可能真不是陸余的親媽。
張臺長有些野心,想把這檔王牌節目再繼續深挖,造成更大的影響力。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摻雜了個人情感的私心:張臺長也追了自家的娃綜,看到灼寶拉著陸余小同學做采訪時,小陸余用那種隱忍、漠然的態度,平靜地說自己悲慘日常生活的模樣,怎麼那麼讓人心疼?
張臺長想幫幫這個孩子。
如果甄項判斷錯誤,那頂多是什麼也挖不出來,做出一篇或許比其他娛記更平淡些的訪問。
但如果甄項的判斷沒錯,那麼,他可是幫忙救贖了那可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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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寶還不知道河馬衛視竟然派了那麼一位專業人士,還在趁著媽媽沒回家、采訪沒開始,在心中默默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