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周林晚不許我自己回家了。
她一定要拉著我坐在教室里,等到許存忙完紀檢回來,再一起送我回家。
許存利落地收好東西,無比自然地將周林晚的書包勾在肩頭,一揚下巴。
周林晚就挎著我走在前頭,許存慢悠悠跟在后面晃。
踩著路燈下的影子,我第一次希望回家的路再長一點。
周許兩家特意囑咐過,刪掉了那一天小巷中所有的監控。
可流言還是不脛而走。
一開始,有人說那天他在隔壁飯店吃飯,親眼看見我被一個男人帶進了小巷。
后來又有人說,許存是我男朋友,看我被人欺負與那人打了起來。
再后來,有人說周林晚也在。
兩伙人為了“許存究竟是為我還是周林晚打架”爭執不下。
校園論壇里,一段模糊的手持拍攝視頻。
許存與那人毆打著,我與周林晚抱著站在一邊,確實看不出主角。
后來下面有人回復:許存又不傻,周林晚和李桑放在一起,不是很好選嗎?
他們倆看起來像是完全沒受到影響,仍帶著我玩,給我補課,送我回家。
某次我在體育課上摔傷了膝蓋,許存幫我背了一周書包。
后來我的傷好了,許存也沒有再把書包還給我。
可表面的風平浪靜總會被打破。
那天下午風紀部抽檢儀容儀表,許存按照慣例在我和周林晚桌上各放一瓶百事可樂。
周林晚卻突然站起來,眾目睽睽之下將許存拉了出去。
9
眾人面面相覷,我趕緊起身跟上去。
在樓梯拐角的監控死角,我第一次看見周林晚拋棄一切形象與許存翻臉。
她喊著,聲淚俱下地問許存,我和她,他究竟選誰。
“以前你只會給我開后門,只會教我數學題,只會給我披衣服,只會給我背書包,也只會送我回家!”
“為什麼,現在這些通通不是我的特權了?”
她仰著臉問許存:“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思嗎?”
許存剛要開口,樓下的老師喊他:“快來一下。”
于是最后,他將手心的紙巾塞進周林晚手里,跟她說:“別哭了,等我回來再說。”
他下了樓,周林晚獨自站在樓梯間,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
我渾身僵住,幡然醒悟自己的卑劣。
不知不覺間,我侵占了曾經所有獨屬于周林晚的,許存的好。
正不知該離開還是上前安慰,周林晚卻偏頭叫我:“桑桑,我想跟你說說話。”
我與她一人一瓶可樂,逃掉了生物實驗課,坐在操場上的樹蔭下。
她問我:“桑桑,你覺得許存的答案會是什麼呢?”
我斟酌片刻,半開玩笑地說:“他又不傻,我和你,應該很好選吧?”
“是嗎?”
微風吹起她的鬢發,明明就在我身邊,我卻覺得她有一瞬間很遙遠。
“其實我有時候會問自己,我這樣做,是不是從一開始就錯了。”
周林晚的目光沒有落點,手掌按在左胸處心臟的位置。
我知道,她在拼命壓抑著什麼,或許是嗓音中的顫抖和哭腔。
“是我親手與你分享了我擁有的一切,現在卻又想反悔。我擰巴又別扭,瞻前顧后又貪心太過。
“其實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周林晚躬下腰去,我看見淚珠洇濕了她的百褶裙。
她像是一罐被劇烈搖晃后溢出的可樂汽水。
看上去帶著汽兒,不好接近,其實戳破后都是泡沫,只留下滿口酸澀。
我又一次玷污了她的心思。
我以為我會迎來警告,諷刺,甚至責罵。
而周林晚只是向我坦誠地剝開自己,甚至對我帶著歉意。
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肯怪罪我。
她永遠站在陽光下,那麼坦蕩,那麼閃亮。
而我,卻奪走她的一切,又用最骯臟的心思揣度她。
我沒有安慰人的本領,只好同樣向她袒露我的卑劣和可憐。
“其實你這個問題很好回答。”
她偏頭看我。
“開后門和送我回家,是因為是你提出的要求,他不想拒絕。而你可以隨意披他的衣服,我卻只有在衣服弄臟時被破例。他每天都為你背書包,我是腿受了傷才有這樣的待遇。
“答案早就很明晰了。”
我擺弄著手中未開封的可樂瓶。
“他從來都為你買百事可樂,但我更喜歡可口。”
明明生病的是周林晚,我的心口卻傳來陣陣鈍痛。
衣兜里,那枚紐扣硌著我,提醒著我,不要去奢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我甚至沒有她那樣正大光明流淚的權利。
10
周林晚沒有等到許存回來就離開了。
原來她蒼白的臉色并不是我的幻覺,而是出于她日漸嚴重的遺傳性心臟病。
原來,一直如太陽般明媚的她也曾有過灰暗的時光。
她說,心臟的畸形使她不能如正常孩童般跑跳。
每樣在他人看來尋常的運動,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幼時的她曾在體育課上被人拽著,逼迫她奔跑。
那頑皮的孩子信誓旦旦:“她周林晚就是一身公主病,我才不信有人不能跑步呢,她就是矯情!”
那天她捂著胸口倒在操場上,被緊急送往醫院。
再回到學校后,沒人再強迫她了,也沒人再接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