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存捧著一摞舊衣服,看著我,輕聲問:“你點贊我的每條朋友圈,在每個節日送上祝福,讓我給你講題,送你回宿舍。只是想跟我做朋友嗎?”
我恍然。
我借著朋友身份掩耳盜鈴,壓著界限猶豫不決,曖昧不清。
回過頭,原來已經踏過那條紅線這麼遠。
一片寂靜中,有什麼東西落地清脆。
那枚被我塞夾在衣兜里的陳舊袖扣,劃開一室靜寂,也撕扯開我蒼白的偽裝。
仿佛在嘲笑我,李桑,你是多麼道貌岸然啊。
許存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可口可樂是買給你喝的,模型是為了你學的,朋友圈也是發給你看的。
“李桑,我放過自己了,你能嗎?”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與許存提起那個名字。
我嘶啞地問:“我們都放過自己了,周林晚怎麼辦?”
許存撇過頭去,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回過頭來時似是無奈地笑了下,眼尾蕩出一抹紅色。
他輕聲開口:“其實,我也想了很多次,想了這麼多年。”
我惶然張口,想問問他,你有答案了嗎?
許存隨手放了衣服,上前一步擁住我。
溫暖修長的手虛攏在我背上。
我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換了洗衣液。
他的嗓音摻著酒氣,燒灼了我的耳垂,“我不能否認,我曾經喜歡過她。
“我把她當作整個青春期最特別的那個人,我以為她會給我的人生帶來動蕩又漫長的影響。
“可是后來我漸漸明白,人在年少時總錯把感情看得驚天動地,固執地認為怦然心動就是一生摯愛。其實大多是作繭自縛,畫地自囚。
“桑桑,誰都不能強迫自己在二十八歲一定仍然愛著十八歲時喜歡著的人,你我也不例外。
“所以,別怕被任何人怪罪。你那麼好,你不愧對于任何人的喜歡。”
他在我耳邊呢喃,她要怪就怪我,無恥引誘,假裝正經。
我抬起凍僵的手,不熟練地回贈一個擁抱。
周林晚離開的第十年冬天,我放過自己,也放過許存。
十二月初雪的首都,我與許存將十七歲仲夏那個生死不知的名字從記憶里翻出,生剝。
血肉模糊后用彼此填補。
14
訂婚儀式正式開始,主持人讓我與許存十指相扣,說出三個字。
站在聚光燈下,我只覺無所遁形。
我手指僵硬濕滑到抓不住,許存嘗試幾次后只能把我的手包在掌心。
麥克風將我顫抖的嗓音送到禮堂中每個角落,我虔誠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十七歲那個被我拉入泥潭的嬌蠻少女,也對不起被我恬不知恥覬覦已久的許存。
我是那條恩將仇報的蛇,本該被凍斃于二十七歲那年冬。
淚水劃過唇角,我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轉身離去。
許存追著我,到了休息室。
他將我擁在懷里,試圖溫暖我,擔憂地問我怎麼了。
身后的門打開,穿著白裙的女生站在那里,沖我們笑。
時光帶走了她曾經的嬌蠻和天真,剩下如初的明媚。
她走近叫我,說:“桑桑,訂婚快樂。”
我條件反射地推遠許存,站在與他們距離稍遠的地方。
在我印象里,那本該是周林晚的位置。
我們從來都是這樣,站成一個等腰三角形的形狀,穩固又微妙。
周林晚攬住我肩頭,借著撫摸的動作將我推回許存身邊,她說:“你們倆站在一起真般配。
”
我倉惶地想要道歉,卻只覺徒勞。
最后,我彎下腰,不可控地掩面哭著求她原諒。
許存將我拉在懷里,讓我將紅腫發燙的眼皮抵在他肩窩。
他如同承諾過的那樣,說:“是我的錯,對桑桑,我無恥引誘,又假裝正經。”
周林晚帶著笑,話里透著疑惑,問:“為什麼你們會覺得,我要怪你們?你們沒有看見留言嗎?”
我看向許存,手機一直存放在他那里。
他皺眉:“我試過很多,你的生日,我的生日,桑桑的生日,甚至叔叔阿姨的,都不對。”
周林晚一下笑了,她還和十七歲一樣,嘲笑說:“你們兩個笨蛋!”
主持人帶著雙方父母找過來,我和許存不得不離開。
周林晚在身后叫我們,賣關子道:“等你們回家數禮金的時候就明白啦。”
宴席散場,我與許存已經遍尋不到周林晚的身影。
我與許存驅車回到家,顧不上什麼體面形象,像兩個守財奴一樣,堪稱“迫不及待”地在各式紅包中翻找著。
終于,我們找到那署名為“周林晚”的一個。
金額很好數清,九百元,和一個一元硬幣。
許存疑惑著,試探地輸入“0901”。
手機成功解鎖,顯示出主屏幕壁紙。
我的眼前瞬間模糊成一片,我睜大又睜大,想要一次次去確認,如同沙漠中渴旅許久的人見到綠洲。
欣喜若狂,卻又怕是海市蜃樓一場。
最最驕縱矜貴的年紀里,那個被捧在手心里好好養大的女孩留下了一句那麼那麼溫柔的話語。
——“誰都不許怪桑桑。”
原來她早看穿了我,比我自己更早。
她洞悉我的自卑與膽小,也明白我的綺思和渴求。
她早預見了我的痛苦和掙扎,所以留下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