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派我身邊的丫鬟去馬廄,想要支取一輛馬車出府。
這也沒成,馬廄的人說府里的馬車都被老爺、夫人以及族中的人支取完了。
丫鬟憋氣地回來,看著我的眸子里多了些什麼。
我知道,她是嫌我這個主子沒用。
在這個府里,在沈清婉口中,我雖姓沈,卻是庶孽的女兒,只要沈清婉示意,我請不到府醫,甚至安排不了一輛馬車。
但我能治得了顧珩。
我母親出自民間,是個女醫,她自幼被雙親送去善堂學醫,習得一手好醫術,開了一間小醫館,治病救人。
不過她嫁給父親后,這一身醫術最大的作用,就是給祖父做藥膳,以及給大伯母看些婦人的病。
我識字后,母親就開始教授我醫術了。
那時我學醫已經有四年。
嚴重的大病我看不了,可顧珩被打的傷,倒是勉強可以看上一看。
我回院中取了藥,跟著顧珩回了他的住處,替他把脈看診。
我才十三歲的年紀,一臉嚴肅地把上他的脈搏。
顧珩倒也不懷疑我的醫術,只問道:「如何?」
他說話間,扯動了嘴角的傷口,我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微微抖了抖,但卻沒叫出聲。
我給他開了些藥,將藥方遞給了他身邊的書童,出去跑腿抓藥。
抓回藥后,我又告訴他的書童,夜里可能會發熱,要細細照看著。
如此便算看診結束。
而后,我認真地告訴顧珩,我叫沈清淺,是沈家二房的女兒。
3
我有心幫顧珩。
俗話說滴水之恩,涌泉相報。
他是能入仕的男子,又是被欺辱過的庶子,我知道這樣的人,一旦給他機會,他會拼命地往上爬。
我于他微末之時相幫,也是希望他日后入仕,能借上一些光。
果然如我所料,顧珩的課業很好,族學的課堂之中,他的策論和詩賦被學究表彰,引來了一眾族中子弟的忌憚。
這是沈家的族學,自然容不得他一個姓顧的出風頭。
顧珩三天兩頭地被打,做的課業也屢次被墨汁污染,他拿不出課業,夫子便打他手板,三天兩頭地罰站。
幾乎每一次,他的傷勢都是我幫忙處理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偏僻的亭子之中,我看著他胳膊上大大小小的青紫,再看看他似乎沒什麼所謂的表情,有些不忍。
我建議他不如藏拙。
顧珩沉默半晌,才開口道:「母親每月,都會讓書童將我的課業打包,寄到顧家,若是不合格……」
他沒再說下去。
但我知道他后面的話是什麼。
他口中的「母親」是我的那位姑母,顧家主母。
顧珩除了姑母這個母親,還有一位生身母親。
她是教坊司出身,姑母將顧珩記在名下時,他已經是記事的年紀,自然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誰。
只有他順著姑母的意,出人頭地,他的生母才能好過。
顧珩大抵是隨了他的母親,皮膚冷白,生得極為精致,他垂著頭,濃密的眼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透露出幾分脆弱。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底浮現出一絲不忍:「我想想辦法,不能一直讓他們如此。」
顧珩抬起眼,對上我眼中的同情,唇邊浮起一抹苦笑,聲音有些低:「會連累你的。」
我搖搖頭,眼中的神色越發堅定。
休沐日,祖父整日都在府中,我應母親的要求,將她做好的藥膳送了過去。
沈老太爺脾胃不好,我父親為了盡孝,囑咐母親每日為老太爺做藥膳,再親自送過去。
母親每日天不亮就要起來給祖父做藥膳,今日也是一樣,只不過送藥膳的人,變成了我。
這不稀奇,我時常借著送藥膳的機會去祖父那里,討巧賣乖,這麼些年下來也有了效果,祖父會親自教我下棋。
我有時也與祖父,去西側花園東南角的亭子對弈。
這一日,祖父用完藥膳,興致上頭,與往常一樣,要與我下棋。
然而當我隨他亦步亦趨地走進花園,周圍卻不復往日的寧靜。
「妓女生的賤種,過來把本少爺的鞋舔干凈!」
污言穢語傳入耳中,我的手不由得攥緊了些。
這聲音我聽出來了,是沈清婉的同胞弟弟沈云庭的聲音。
我知道顧珩平日里被族中子弟欺辱,但沒想到他們做得這麼過分,污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
「舔干凈就放你走!」
「去啊!」周圍的人起哄道。
我聽到靴子踹在肉上的聲音,看到前方祖父的腳步停下。
「你們在做什麼?」
祖父暴怒,渾濁中混著些沙啞的聲音傳入沈云庭耳中,他洋洋得意的表情還沒來得及收回,轉頭就看到了祖父。
……以及旁邊的我。
祖父罰了沈云庭以及其他族中子弟。
沈云庭被打了十大板,待傷好后還要去跪祠堂,其他族中子弟,也一并被罰了五大板。
世家大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的事情說大了,那是姓沈的合起伙來欺負姓顧的。
何況如今顧珩記在姑母名下,是姑母余生的指望,祖父又疼愛姑母,這才罰了欺負顧珩的人。
那日院中一片慘叫,我站在一旁,和正被祖父安撫的顧珩對視,對著遍體鱗傷的他,我第一次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