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高座上的皇后都多看了我兩眼,目露鄙夷。
崔朔掩飾性低垂的眼里溢出淺淡的殺意。
看起來這兩人之間母子關系并不和諧。
我暗暗將磨尖的簪子藏入袖下。
酒過三巡,崔朔作勢要起身請旨。
這時,通報的宮人一路小跑著進來,高聲道:「衛小侯爺到——」
座上一片嘩然。
隨著通報聲落定,身影如青竹般挺拔高大的俊朗青年緩步走進。
他掀袍行禮,視線似是不經意往我身邊掃過。
皇帝面露喜色,感慨:「故人之子啊,數年不見了。」
一派慈愛。
卻不見青年落座。
他單手執起一枚玉牌,沉聲說:「昔年父親卸甲辭官,只留下了圣上親賜的信物,臣今日來是想將此物歸還圣上。」
皇帝一驚:「為何?」
青年緩緩轉身,目不轉睛地望向我:「請圣上賜婚。」
崔朔驟然抓緊了我的手腕。
是衛瀛。
他面色冷峭:「三殿下奪臣妻,實在乖謬。」
丑事曝出,所有人愕然地看著我和崔朔,議論紛紛。
我深吸了口氣,搶先跪下,輕緩而堅定道:「民女的確是與衛瀛情投意合,愿結秦晉之好。」
「這,這……」皇帝小拭了把汗,神色猶豫。
一番權衡過后,終究是舍棄了親生兒子。
他當機立斷,喚人呈上紙張,親賜了這段金玉良緣。
塵埃落定。
衛瀛朝我伸出手來:「阿螢,我帶你回家。」
崔朔的唇抿得很緊,黑眸壓滿暗沉沉的戾氣,語聲沙啞:
「你不許走。」
猶然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我拂開他的手,字字漠然:「你如何攔得住我?」
有言道,遠離瘋批,珍愛生命。
我提裙奔向衛瀛。
惶惶的心得以歸還棲息處。
畢竟是在宮中,無數雙眼睛盯著我和衛瀛。
他提燈走在前方,領我出宮。
我們心照不宣地沉默。
宮門外,馬車等候良久。
他先一步抱起我,貓著腰鉆進車廂,扯下帷簾。
黑暗籠罩在周身,心頭卻發熱。
我抱住他,才覺出一點后怕來,倘若圣上沒有答應賜婚……
一想,就有些發抖。
這份懼怕被衛瀛察覺了。
他將下頜抵在我肩上,聲調放得好輕柔:「父親同圣上是潛邸時的故交,立下從龍之功后又主動交回了兵權,隱姓埋名至今。若是圣上不給這份面子,天下人都要戳他背脊。」
「何況他們之間到底是存了些真情的。」
「小娘,這幾日受委屈了嗎?哭得好傷心。」
或許是情緒上頭,我停不下哽咽,眼淚滾入他衣襟。
他憐惜地捧起我的臉,將我抵在窗邊,吻了一下。
狹窄的車廂像沸騰的火爐,硬鐵也會被濃漿燒熔了。
滾燙,又潮濕。
……
熱度冷卻。
我兩眼迷蒙,濕潤潤的。
又被衛瀛掐住腰,抱上大腿。
他要哄我睡。
我困得打哈欠,想起些事,抓著他的衣袖搖了搖:
「我有話要跟你坦白。」
「嗯?」
「其實,我……我是被派來攻略你,要讓你喜歡上我的。」
不將這事坦白,終究良心有愧。
就好像拐騙純情少男。
衛瀛笑了笑:「我知道。」
我驚愕到結巴:「嗯……嗯?什麼?」
系統適時地出現,解釋了這一切。
原來,我以為的水到渠成都是蓄謀已久。
它說:
【我真正的宿主是蘇鶯鶯, PO 文女主。】
【但是衛瀛放棄了他男主的身份,跟我做了一個交易, 要將你從必死的命運中解救。我才將你原本的記憶清除,更換為由我生成的記憶,重新投放回小世界。
】
【其實你就是柳螢。】
不知何時, 我的臉上又淌滿了眼淚, 比往常都更要濡濕。
「你為何……」
我是想問他,為了我值得麼?
衛瀛只是輕輕吻住我耳垂:「你從前太苦, 往事不必回首。」
「父親寄去的那封求妻書,是我寫的。」
「阿螢,我此生愿求得你一人心。」
12
姻緣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七歲的衛瀛遇見五歲的柳螢。
她站在長廊下, 仰著天真無邪的笑臉,請他吃一顆糖。
那一眼,衛瀛記了好多年。
好在他還有機會重來。
以父親名義送去的求妻書, 是怕他的阿螢對他無意。
倘若如此, 那便放她離去, 他只愿她一生喜樂順遂。
13
馬車仍在黑暗里穿行, 春夜寂靜。
衛瀛將求妻書念了一遍:
「且待青山爛, 江水枯,白首不相離。」
我卻打岔:「把貓帶上了?」
他搓了搓我的指尖, 不見一絲不耐:「知道你舍不得元寶,帶著呢。」
我忽而沮喪起來:「可都是你在對我好, 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留在我身邊, 讓我愛你、憐惜你,就是對我好。」
「好……」
我又問:「我們去哪兒?」
「去一處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
「做什麼呢?」
「相愛,相親,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離。」
(正文完)
崔朔番外·囚螢
柔妃病急逝世的那年, 崔朔被皇后要去了跟前撫養。
起初, 倒也還能佯裝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假象。
直到崔朔在一碗綠豆湯中驗出了毒。
毒性微弱, 但不代表經年累月之后, 不會要了人命。
他想起柔妃凄婉哀艷的臉和垂淚的眼。
或許她也是死在這一類毒中。
失去母親庇佑的孩子, 早早學會了偽裝與搶奪。
但在皇后面前,他只能表現得愚鈍、孱弱, 以此打消她的警惕。
他黯淡無光、乏善可陳的人生, 只剩下滿心的仇恨。
直到那個行事冒失, 害怕時還強忍著淚水的女子闖進他視線。
崔朔發覺,她竟然有一雙像極了柔妃的眼睛。
使人望之, 就如墜入了個香甜的、柔艷的夢境。
正因如此, 他也才軟下心腸, 大度地放過了她。
崔朔不否認自己費盡心思地接近她,是想要透過這一雙眼重溫昔年舊夢。
但當他徹底意識到柔妃早已長眠地下, 化作黃土一抔,叫囂的獨占欲摧毀了理智。
他不再自欺欺人地認為對她只有利用。
于是崔朔漠然地制造了失火的假象。
殺了那礙眼的男人, 柳螢無人依附, 就會乖乖地來到他身邊。
畏懼他,討好他,取悅他。
倘若知道他對她迷戀至病態的感情,那雙拼命壓抑恐懼的眼睛里是否會再添上一點驚恐?
光是這麼想,他竟興奮得微微顫抖了起來。
徹里徹外的滿足感裹挾了他。
崔朔迫切地想要得到她。
只可惜不聽話的貓兒還是在他眼皮底下逃走了。
他還是再給過她一次機會的, 祈求她不要離開,不要將他丟下。
可她還是沒看清楚他到底會瘋到什麼程度。
大概是會再一次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地占有她。
天下再大,也不過是再找出一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