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面又如何?天天見面又如何?我們這樣的人家,生來富貴,長享榮華,從富貴里發家,就注定為富貴陪葬。個人的喜好,不過是虛幻的點綴罷了。」
12
少將軍的狗腿會勘驗痕跡。
不久,我們一個昏暗的道觀中找到了他們。
小姐戴著兜帽,站在屏風后面。
她尖尖的小腳露在裙擺外,臉上都是絕望。
少將軍跨過地上滿身是血昏死過去的裴二郎,叫小姐跟他回家。
小姐不動,她眼里都是懇求。
「周云織。」少將軍叫她的名字,「留在這里,你倆誰也活不了,在場的人也都活不了。」
他一條條說律法,一條條講規矩。
小姐沒說話,她的眼淚流下來,她知道少將軍真的會殺人。
「我不想嫁給那個尹昉,我不喜歡他。我一想到要和這樣的人同床共枕,我就惡心。哥哥,你們一向疼我,事事都依著我,這一回,你幫幫我。哪怕和他去耕田織布,我也是愿意的,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和他。」
「只要他?」少將軍像是聽到了笑話,「你要得起嗎?周家給了你要他的權利嗎?」
他的眼里是沉沉的冷酷,「你以為我不愿只娶自己喜歡的女子嗎?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江尚書告老,沈閣老病休,父親早被視作江沈一派,日日被彈劾,這個當下,滿府上百人口,周家故舊數百人——你可以不在意。但是在這個關口,我決不允許有人從內宅遞刀子。」
他將小姐裹起來扔給我的時候,轉身按住了劍走向裴二郎。
小姐絕望說:「如果殺了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少將軍松開了手,小姐也松開了手上的發簪,脖子冒出殷紅的血點。
我們一起上了等候的馬車。
馬車在半宵禁的街道轔轔前行。
少將軍說:「他不是良配。他不過是知道你的身份,有心攀附你。」
小姐低著頭沒說話。
「一個自命風流的浪蕩子,喜歡他的有男人也有女人,在遇見你之前,早就名聲在外,這樣的人,能有什麼真心。」
小姐的身體微微顫抖。
少將軍以為勸導有效了。
他緩和了語氣:「你一向聰明,怎麼今日糊涂,你們能走到哪里去呢?沒有路引,沒有戶契,這世道如何容下你們?他大不了可以繼續去做他的老本行,到時候你呢,你當如何?」
小姐使勁搖頭。
少將軍慢慢說:「我們為你選的夫婿,家世、學問、前程無一不是拔尖。女子的本分,相夫教子,一世安穩。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什麼不聽話呢?」
小姐再抬起頭,滿臉都是淚水。
「可那些,我都不喜歡啊。」
她看著少將軍,眼淚落下來。
「如果你們真的心疼我,就不該從小那麼嬌慣我,讓我以為我自己也可以是個人。讓我覺得,我也可以做主喜歡我喜歡的東西。」
少將軍說:「喜歡不過是一種虛幻的假象。你不知道他,這個男人名聲多差,差到了極點,他在風月場和戲院都待過,說難聽一點,不過是個玩物……你是我們周家的掌上明珠,我們要為你選的,必定是家世和品行最配的男子。」
小姐說:「可他甚至沒有碰過我的一根頭發。哥哥知道什麼是喜歡嗎?如果有一天,哥哥也喜歡一個人如同我這樣,哥哥就知道了。」
少將軍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
身后傳來跌跌撞撞的聲音,是有人沉默地追了出來。
小姐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回頭。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借回來的話本子,想起了寺廟銀杏樹下小姐說她丟了手帕打發我去尋找。
想起回來時小姐笑吟吟捏著的銀杏蝴蝶。
他們早就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相識相知。
晚上回去,睡到半夜,小姐一直睡不著。
「我問過阿娘嫁給陌生男子是什麼感覺。阿娘說,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這里過不去啊。」她伸手按著胸,望著外面的月亮,只有十五歲的姑娘眼里一片認命和死寂,「這里過不去啊。阿梨,你說,我們有心,為什麼不能按照心里的想法去做,我們有嘴,為什麼不能說話,有眼睛,為什麼不能抬頭看人,有腳,為什麼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
我老實回答:「我不知道。」
小姐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問我:「你的臉很腫,是被哥哥打了嗎?」
我笑:「不疼的,少將軍后來給奴婢送了藥。他當時就是著急小姐,奴婢不疼。」
她伸手摸上我的臉。
「一定很疼。」她說。
13
少將軍派人送來了很多好吃的還有很多青山舊。
小姐都沒有要,非讓我給少將軍送回去。
送過去正好碰到少夫人。
她的頭發梳得板板正正,長得也板板正正,一看就沒有壞心眼,看到我很是客氣,還特意給我賞了吃的,又問我家里如今情況。
說了幾句,少將軍就來了。
少夫人看著少將軍微笑說,她是看我生得可愛留我說幾句話。
我努力咽下嘴里的點心,規規矩矩行禮,馬上告辭。
走出來沒多久就碰到少將軍的心腹阿恒。
他將一瓶消腫藥給我。
我說不要。
推辭間少將軍正好來了,讓我拿著,說了兩句他問最近小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