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昏昏沉沉睡著,嘴里喊著我的名字。
我應下說我在呢。
小姐的眼睛睜開,她抓著我的手:「阿梨,我要死了,我死了,你該怎麼辦。」
「不會死的,很快就會好了。」
我小時候也生過一次病。
因為一場風寒,得了高熱,嬤嬤要將我挪出去。
免得傳染給小姐。
小姐不肯,說:「我就知道,你們把她弄出去就不會管她了,買藥錢也舍不得,我就要在這里守著,看著你們給她喂藥。」
我說謝謝小姐。
那時候小姐說:「以后我生病了,你也守著我,不用謝,以后都要還呢。」
「我會的。」
周家送來大夫,但無濟于事,尹家說并無大事。
姑爺學小姐父兄的盛怒樣給她看,然后哈哈大笑。
「痛快,真是痛快。曾經赫赫有名的虎威將軍那又如何,只要你捏在我手里,你爹和你哥什麼都做不了,也管不了,天理昭昭,倫理綱常,我不松口,誰能讓你走?」
他這副嘴臉,實在礙眼。
23
周家陸續又送來了大夫,尹老太婆都說沒事。
「裝模作樣,當初我懷著孩子才生了就趕路,流了那麼多血,也沒見有什麼事。就燙了一下就這樣?矯情!」
小姐肩上的傷蔓延,傷口往里,她發著高熱。
而尹昉已經在和尹老太婆討論續弦的事情了。
小姐一死,她的嫁妝都是歸于夫家的。
假清高又不寬裕的尹家背地里沒少算計這份財產。
他甚至不避諱地跟我說:「你家小姐要將你送給她哥哥做妾?怎麼,周觀的妾做得,我的就做不得?我這人不愛強人所難,現在你若是乖順,以后也虧不了你,反之……哼。」
小姐另外兩個陪嫁丫鬟都跟了他,一個院子里鬧哄哄。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尹昉的胡鬧只要不出宅子,根本沒人管他。
又過了三日,這回,周家的大夫也沒有再送來了。
小姐像是已經死心了。
她說:「阿梨,你說和離怎麼就那麼難。」
「不,不難。」還有一個法子。
24
年末的時候,端慶王府又送來帖子,這回小姐本來都站不起來了。
但是她還是說自己能行。
尹老太婆頓時冷笑:「我就說她是裝病。」
我知道小姐是想要去見裴二郎最后一面。
那天她收拾好,化了很重的妝,還在身上帶了很多香料。
夜宴開始,小姐根本吃不下去東西。
我扶著她借口散步到了池塘邊,隱隱看見旁邊人影走過來,我向后退去。
裴二郎在月亮下走過來,就像是元宵節那日,他瘦了很多,看見小姐的一瞬,他眼睛紅了。
很短的時間,他們就說完了話。
我扶著小姐回去,她像是松了很大一口氣。
「我已經吃不出來味道好壞了。」她的聲音很輕,重重的披風在肩上都是沉重的負擔,她靠在軟座上,「我快要死了,我唯一遺憾的,是死了還帶著尹家的姓。
「還記得我們以前說過的嗎?」她說,「我小時候說,如果我嫁了好人家,就給你開臉,讓你做我夫君的通房丫鬟。」
小姐后來見了裴二郎,說不愿意了。
「阿梨,只有你對我好,我也要把我最好的給你。」她說,「你覺得裴二郎如何。」
我嚇了一大跳。
小姐說:「他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人。」
她說,「阿梨,我還有三千錢,放在我常坐的妝凳里面,誰也不知道,是阿娘給我的體己,不在嫁妝單子里。」
我說:「小姐,我要解衣去了,我回來你再給我說吧。
」
我從馬車跳下去,沿著甬道向前,走到了和尹昉約定的地點。
他喝了酒,醉意蒙眬果真在等我。
「我以為你不來了。」他輕佻地笑,「怎麼,想通了?」
「嗯,想通了。」
他伸手過來,我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他嘿嘿笑起來,低頭伸過另一只手,將我攬進懷里。
我仰頭看他,捉著他的手往胸前拉,他笑:「沒想到小蹄子還挺浪。」
下一刻,殷紅的血從我胸口涌了出來。
用力,再用力,袖中刀一點一點切入,真痛啊。
正埋在我頸旁的尹昉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的酒一下醒了,跌跌撞撞退后,我伸手捂住胸口,發出一聲慘叫。
然后向前跑去。
尹昉驚恐地來抓我,我竭盡全力大叫起來:「救命,救命啊……」
胸口的刺痛和失血的冰冷席卷整個身體,我用盡全力,也不過跑了兩步,就摔倒在地上。
混亂驚動了宴飲的人。
一個身影急急沖了上來,我看到那精致的鞋履就知道身份不凡。
「尹昉要殺我……救救我……」咕嚕咕嚕的血涌出來。
那個人伸手按住我胸口的刀。
他的手在顫抖。
「阿梨。」他顫聲叫我的名字。
我用力呼吸,睜大了眼睛,松了一口氣,我笑,熱血從胸口涌出:「大公子,是……是尹昉——他是兇手——
「一定要抓住他啊。」
「阿梨——阿梨——」
按照律例,和離除了失蹤和夫家提出的感情破裂,還有一種,便是夫君因罪被流放。
我雖是個奴婢,尹昉算是我半個主人,就算罪減四等,也是要流徙一年的。
這就足夠了。
我仰頭看他,他的眼睛兩個瞳孔里面只有我。
仿佛回到了那個下午,阿爹拉著我在巷口,相看的老鴇討價還價。
我拎著我的草蛐蛐,騎著高頭大馬的少將軍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