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忽然停了。
我眨眨眼睛,飛速把自己藏在掩體后面,卻被打馬回首的殷聿揪了出來。
他垂著眸子,日光洋洋灑灑落在他身上,為那身扎眼的蟒袍鍍了層淺金。
殷聿問:「跟著干什麼?」
我答:「想看樂子。」
殷聿常年幽冷的桃花眼劃過一抹很淺淡的笑意。
他朝我伸手,聲音有些低,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多帶你一個,倒也不礙事。」
陽光耀眼,蟒袍艷烈。
身姿挺拔,薄唇成鋒。
有那麼一瞬間,我望著他,不合時宜地想:可惡,還真給他裝到了。
我牽住他的手,借著他的力,一片風聲飛揚中,衣袍一卷,就被他帶上了馬。
殷聿的雙手環繞在我身前。
呼吸落在我耳畔頭發上,帶起細碎的發絲,略微發癢。
我別扭地挪了挪,隱約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
他說:「坐好。」
08
慧寧公主府離皇宮不遠。
父皇的意思是,常回家看看。
但自從去年上元節至今,素來愛熱鬧的慧陽已經很久沒露面了。
冷不丁一出現就是要鬧和離,父皇怕她心中有郁結,才遣殷聿帶著廠衛來看看。
這是我心中以為的版本。
直到進了慧陽公主府,我才發現,還是我太年輕了。
不,不只是我,父皇也太年輕了。
推開公主府的大門,外界不知的一切,徐徐展開。
「來人啊,將公主拖下去杖斃!」
我:???
我呆若木雞地探頭。
哪里來的法外狂徒?!
等進了公主府的正廳,我才終于看清了眼前的大場面。
只聽見剛剛正是慧陽公主的駙馬在神志不清地大叫:「來人啊,將公主拖下去杖斃!」
駙馬偷偷養的外室抱緊慧陽:「來人啊,將駙馬拖下去杖斃!」
外室偷的世家小公子時而含情脈脈時而絕望地看著駙馬:「來人啊,將他們都拖出去杖斃!」
我:……
殷聿:……
慧陽:……
啊不是,你、我、他、她,這……
容我捋捋。
捋不清楚了。
逆天。
我瞪圓了眼睛:「你們和你們的九族,知道你們在說什麼嗎?」
一桌仨人,愣是湊不出一對九族。
想想這年頭公共資源不緊俏,我喃喃自語:「大牢也可以三人同行,一人免費。」
「還有一個是誰?公主還想把誰送進去?」殷聿在我身后,突然冷不丁開口問。
語氣很危險。
大有一種被揪住命運后頸皮的無力感。
所以我干笑一聲:「送個樂師進去,不知悔改就從早到晚給他們吹嗩吶,十二個時辰接力制。」
見鬼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把你塞東廠大牢里去,先這樣,再那樣?
殷聿若有所思:「是個兵不血刃的好主意,還得斷了水糧,想活,就老實交代。」
活。
好好活吧。
誰能活過你啊,活爹。
等等。
不對勁。
你怎麼好像還悟了?
真見鬼了。
我只是來吃個瓜。
不是來開發東廠新刑訊手段的啊!
地上跪著的三個人聽了這活閻王的發言,俱是一抖。
慧陽捂著梗塞的心臟,一邊推開還在扒著她腿哭喊「殿下,我對您才是真愛啊」的外室美女,一邊對殷聿道:「事情就是這樣的,你應該清楚了。」
「殷督公,直接把他們押走吧。」
我興致勃勃地觀看東廠押人,看著幾個人互相吐口水埋怨,都覺得對方耽誤了自己的真愛。
我轉向慧陽:「皇姐,我覺得你才應該吐他們一臉口水。有沒有人替最慘的公主發聲啊?」
我來!
慧陽緩緩轉頭,微笑著指向我,一字一頓道:「還有她,一起。
」
我:……
她左臉寫著「好好的人怎麼就長了張嘴」,右臉擺著「心好累,誰也別煩我,都毀滅吧」。
誒,你這小孩……
怎麼還嫌棄人呢?
09
吵鬧歸吵鬧。
自那日后,慧陽的情緒很是低迷不振。
殷聿押人走后,她跟著一起回了宮,沒再去公主府。
原先慧陽居住的寢宮已經循環利用成了花鳥培植風景區,她也不在意,徑直住下,直言與花鳥相伴,也不想回傷心地。
一日三餐,御膳房送去的飯食,都跟喂貓似的只動了一點。
母后為此發愁。
她將上下各三層的紅桐木食盒交給我,裝得滿滿當當的盒子把我胳膊壓得一彎。
母后憂愁道:「照月啊,你和慧陽年歲相仿,替母后去勸勸她。那孩子從小嬌縱慣了,從未受過這種委屈。母后擔心她。」
我回想了一下和慧陽從小到大的不對付。
好吧。
怎麼不算另一種意義上的知己知彼呢?
于是我提起沉甸甸的食盒,路上沒忍住吸了一口口水。
紅燒肉,香的嘞。
等到了慧陽的琴瑟宮,飯菜還熱乎著。
幾日不見,慧陽窩在椅子中,眼底青黑,眼窩都塌陷了。
瘦脫相了。
我將食盒打開,香味飄散開來。
我對她說:「你看看,色香味齊全,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虧什麼也不能虧了自己的嘴啊。」
慧陽蔫巴得很。
她只看了一眼就有氣無力道:「色香味我棄權。」
我「嘖」了一聲,直接眼疾手快,就用筷子抄起塊肥嫩的紅燒肉送進她嘴里!
看看把人餓得,都胡言亂語了。
慧陽機械地咀嚼了兩口。
她眼睛都在冒綠光。
可嘴上卻含糊不清道:「紅燒肉,三肥兩瘦,最是長肉!」
我問:「請問和紅燒肉過不去,你是有什麼心事嗎?」